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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0:36:11 作者: 香葉桃子
    葉鴻生震驚看著旺兒,意識到他瘦削很多,骨頭都凸出來,並不完全是長大的關係。葉鴻生帶客人去食堂吃飯,他們一共吃掉五人份的飯菜。葉鴻生只吃了半份。

    葉鴻生購買了儘量多的糧油,讓司機送船總和旺兒回去。臨走前,船總殷切地拜託葉鴻生,希望民情能上達天聽。

    葉鴻生先與老政委商量。

    老政委很憂慮:「我也聽說了。」

    很快,中央政治局召開會議,一部分幹部提出批評意見,引起軒然大波。雖然大家都是井岡山出來的兄弟,但是在軍事、政治上素來有分歧。一番爭執後,眾人本來要「糾左」,結果變成批判右傾機會主義,一下波及全國。

    葉鴻生不可避免遭到牽連。

    這件事情在兩年前就埋下伏筆,黨內要蕭反,大家集中批判劉伯承、粟裕等人。葉鴻生無法理解,不肯批判粟裕,還私下說「黨內有宗派主義情緒,不利於團結」。當時批判粟裕錯誤的是彭德懷,鬧得粟裕撤職。這一次,彭德懷說「大躍進」不好,求上進的人都罵彭德懷,葉鴻生又說他有理。葉鴻生顯然有點問題。

    軍區立刻有人要求葉鴻生自我批評。

    對此,葉鴻生檢討自己:「粟裕將軍是我的領導,在他的指揮下,我參與淮海戰役,我不認為他有反黨情緒;彭老元帥也是我的領導,在他的帶領下,我經歷抗美援朝。我很尊重他們……」

    反對派質問他:「尊重有什麼用,你把是非放在哪裡?」

    葉鴻生只好說:「彭老之前有些過激,現在他是對的。」

    彭德懷已經被打倒,滿城風雨。反對派不能認同他,堅持給中央打報告,要求把葉鴻生劃成右派。老政委攔都攔不住,最後軍委批下來,批示道:「情節輕微,應當批評教育。」

    葉鴻生雖然沒有被打倒,卻在風波中表現不好,在軍區沒法穩住腳,被調離。葉鴻生被調到一個軍事院校,用牛刀殺雞,去當校辦主任。

    第二年,葉鴻生的問題得到平反。老政委和軍區司令接到通知,跟葉鴻生聯繫,讓他回部隊去。

    葉鴻生考慮一下,拒絕了。

    老政委問:「回來不好嗎?你這麼年輕。」

    葉鴻生依然搖頭,他發現自己的是非觀和很多人有距離,還是不要跳進漩渦里。葉鴻生說:「不爭權奪利,通過一點一滴的工作也能證明我自己。」

    與葉鴻生一起離開軍區還有孫仲良。孫仲良尚未被打成右派,但是他的資歷淺,職位低。他害怕葉鴻生倒下後,其他人會整自己。他們兩個人容身於象牙塔,安安靜靜地度過一段日子。

    天有不測風雲。

    葉鴻生認為離開部隊,離開軍政機關就可以清靜。他哪裡知道,一場聲勢浩大的革命正在醞釀中。這場革命與以往不同,是以文化為主題。學生們鏗鏘地書寫大字報,下課造反。葉鴻生很快被人從「點鬼台」上點出來,歷數他的問題。

    葉鴻生半路出家,誰知道他是什麼來歷?對黨是否忠誠?葉鴻生到任之前,同學們大張旗鼓地「破四舊」,把大小古蹟砸爛。每砸一次就好像經歷一場盛大的節日。葉鴻生派人把文物圍起來,不給他們砸,叫他們回來上學,這是什麼覺悟?還是共產黨員嗎?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能那樣雅致,那樣文質彬彬,那樣從容不迫,那樣溫良恭儉讓!

    葉鴻生不積極主動地早請示晚匯報,這是什麼行為?不僅如此,他還在校園裡種植大片梅花。他不知道國民黨遺老遺少喜歡梅花嗎?葉鴻生過去就跟反動派官員稱兄道弟,勾勾搭搭,現在還想在學校搞出一個「蔣管區」來!

    學生們全部穿上軍服,捆好皮帶,手拿一本小冊子,嚴厲批判他。

    面對這些毛孩子,葉鴻生只好說:「恐嚇和謾罵不是真正的戰鬥。」

    紅衛兵不理睬,把葉鴻生押上台,開始跟他算帳,罵他是「混入黨內的特務」、「手上沾滿革命同志的鮮血」。

    葉鴻生不明白。

    紅衛兵罵道:「你給帝國主義與蔣匪幫服務,當走狗!早幹嘛不起義?殺害多少革命同志!」

    葉鴻生哭笑不得,說:「革命不是武打片,想打就打。黨的工作是有章程的,任何工作都有章程,不是隨心所欲地去破壞。周恩來同志有過明確指示----不到關鍵時刻,不能隨便搞起義。起義的時機是組織來定,不是憑個人想法,我只能建議。」

    紅衛兵不買帳,樣板戲裡共產黨員都是愛憎分明,引刀成一快,痛快去死。他們認定葉鴻生不死,實際上就是叛徒。

    葉鴻生無可奈何,說:「不怕犧牲並不是無緣無故犧牲。無政府主義和教條主義被嚴肅批判過,你們不知道嗎?」

    紅衛兵堅持要把他「批倒斗臭」。

    葉鴻生說不通,想想自己不可能沒有錯處,乾脆低頭認罪。

    他心裡明白,學生們對黨的歷程完全不了解,對革命單憑想像。在共軍歷史上,出現過無政府主義、托派、教條主義、經驗主義等各種錯誤傾向,每一種錯誤都足以致命,讓崇高的革命走向滅亡。共軍的來源多半是貧民,為了將這一批無知識的無產者和其他階層的人一起變成革命者,軍隊用崇高的理念引導他們,嚴格的紀律約束他們,終於把大家鍛造成守紀律、有操持的軍人,而不是土匪和刺客。

    葉鴻生唯一不明白的是:為什麼現在要改變這種傳統?

    他想不通,只能解釋成「自己不合時宜」。

    葉鴻生認罪後,批鬥的風cháo緩和下來。日子不好過,但是學生們的花拳繡腿談不上攻擊性,他還能忍耐,不至於像有些人那樣想不開,憂憤懸樑。這個時候,他忽然想到金生。阮君烈撤離,金生還留在大陸。葉鴻生每年都與他聯繫,這一年卻沒聽到消息。

    當時,阮君烈要亡命天涯,叫哥哥一起走。

    金生不願意,說:「日本人來,我都沒走。共產黨好歹是中國人。我不參與政治,怕什麼?」朱氏要跟著小兒子,金生給了弟弟一大筆財產,讓他帶走母親。

    金生是無黨派人士,他的醫院也接納共軍,廣結善緣。建國後,共軍迅速把他劃入「團結對象」,金生沒有受到弟弟牽連。中共給他政治地位,讓他當政協委員。這些恩惠都沒有打動金生,直到他參觀了一個紡紗廠。紗廠的女工們曾經是煙花女子,淪落在街頭巷尾,困於污穢貧病。如今她們自食其力,過上正常人的生活。

    金生感動得五體投地,說:「不得了!不光救人的身體,還拯救人的靈魂!功德無量!」

    金生一口氣跑回老家,帶頭把祖墳遷走,分田地給窮人,支持土地政策。由於金生的覺悟高,政府給予他一系列榮譽。在黨外人士裡面,金生是很受尊重的。

    葉鴻生懷著忐忑,給金生家裡打電話,得到不妙的消息。

    盛寶瑩去世,金生說他想自殺。

    葉鴻生大吃一驚,星夜乘車趕去A市。等他趕到時,金生已經服毒,被送到醫院洗胃去。葉鴻生先去過他家裡,發現並沒有被抄家,只是家中無人。

    葉鴻生又去醫院,找到阮君銘的病房,坐在他床前,焦急地問:「到底是怎麼了?」

    金生面色青灰,哭道:「我把寶瑩害死了!」

    葉鴻生聽他哭訴。

    「革命」開始後,造反派把A市的市長打下去,占領政府,開始清理「反革命」。金生接受不了這種亂七八糟的「革命」,站出來反對。這一次,中共自己人亂成一鍋粥,沒人給他主持公道。金生被關起來,苦了他的妻子盛寶瑩。

    盛寶瑩是一個不管事的大小姐,四處求告,吃很多辛苦。他們兩個半大的孩子也是造反派,跟父母反目。盛寶瑩內憂外患,獨自忍耐苦楚。

    在各方營救下,金生安然無恙,但是盛寶瑩在憂患中染病,轉成肺炎,香消玉殞。

    葉鴻生忙寬慰他,說:「你死了怎麼對得起寶瑩?不要鑽牛角尖。」

    金生哭著,使勁搖頭:「沒人喜歡我活著。我活著有什麼意思……」

    葉鴻生大吃一驚。

    原來,金生出獄後,他的兒女不能寬恕他。子女們認為,一切都是父親的錯,他不光害得自己面上無光,還害死無辜的母親。金生受不了這種指責,一下子精神崩潰,陷入狂亂。

    葉鴻生勸道:「怎麼會是你害死的?小孩子不懂事。你不要多想。」

    金生只是流淚。

    葉鴻生安慰他,給他去盛粥吃。出門的時候,葉鴻生看到了金生的女兒阮寶鈴。她正躲在門邊,偷偷看她父親,不知道該不該進去。

    葉鴻生帶女孩進去,讓她挨著她爸爸坐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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