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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0:36:11 作者: 香葉桃子
    阮君烈手上拿著那封信,默默看著。

    第十三軍與共軍搏殺後,軍糧嚴重短缺,好像一頭的飢餓的巨獸,要靠吃人才能活下去。它到底吃誰好?這個時候,是敵是友不重要,關鍵要有一個弱旅,讓它吞吃下去,它才能恢復些許元氣,繼續在戰場上生存。

    關於葉鴻生的包圍,阮君烈認為不夠完美。他有些想不通,為什麼葉鴻生傻乎乎的,在人數不夠多的情況下,非要派一隊人包圍他。叛軍的主力在山上,還有山的背面,顯然不是一個有效的包圍。如果自己強行突破,他們是擋不住的。

    現在看來,葉鴻生比他更早得到消息,或者說,預料到可能發生的事情。

    阮君烈將目光投向窗外,只見七十三師分出一支隊伍,沿著山的余脈,對他們形成煞有介事的包圍。糙木變枯,松柏卻沒有凋謝,散發出一陣松脂的氣息。

    阮君烈望著遠處,自言自語道:「狗雜種,真他媽聰明……」

    餓獸選定了阮君烈殘存的隊伍,認為有勝算,但是阮君烈被葉鴻生包圍著,不那麼容易接近。從之前的戰報看,阮君烈沒打贏葉鴻生,它還是有點忌憚的。萬一揮師過來,沒法立即掃平葉鴻生,它將得不償失。它寫了一封甘美的信,希望阮君烈自己出來。如此一來,所得不費吹灰之力。

    阮君烈掏出打火機,把信放在火苗上,燒成焦灰,丟進紙簍。

    除了第十三軍和第二十八軍之外,附近的友軍都是一些較弱的雜牌軍,不是嫡系部隊。阮君烈不肯信任他們,從軍報上看,除了七十三師之外,還有兩個師也臨陣倒戈,全部是雜牌軍。

    阮君烈愁腸百結,一時想不出法子。

    一隊孤鴻飛過,鳴叫著,往南方飛去。

    阮君烈站在窗邊,憑欄遠目。

    十五師的士兵在水邊捉魚,他們穿著棉襖,在寒流中駕船,往山脈方向去,山邊浮萍多,魚兒就多。他們停在離七十三師不遠的地方。七十三師的士兵也在捕魚,見到他們也不奇怪。雙方士兵在一種和平的氣氛下各自撒網,有時隔空說兩句話。

    自從七十三師把吃的東西送回來,十五師對叛軍的敵意大減。七十三師不是日軍隊伍,曾經是十五師的徒弟,兄弟。在十五師軍人的心中,對方不是必須決一死戰的敵人。

    阮君烈心想,如果他再下達攻擊命令,只怕效果更差。十五師的戰意很弱,憑藉對他一貫的忠誠,在按部就班地執行命令。

    樓下站崗的哨兵也在看同伴捕魚。他沒有專心放哨,而是在哼歌,嘴裡唱著一曲婉轉的鄉野小調,他家鄉的調子。

    阮君烈聽見,俯下身,問樓下的人:「你想家了?」

    哨兵急忙立正,抬頭說:「沒有!長官,我只是想起我姐姐……」

    阮君烈說:「你姐姐怎麼了?」

    哨兵羞澀地笑一下,說:「我姐姐上次寫信,說她要生孩子,不知道生了沒有。她之前生個男孩,這次想生個女孩。東西貴,我寄給她的錢不知收到沒有……」

    阮君烈心情複雜,鼓勵他幾句。

    這名哨兵為司令站崗,頻頻走神,卻受到誇獎。他很興奮,眼睛裡煥發出神采,立即站得筆挺的。

    阮君烈知道,不管哨兵這一刻多麼驕傲,在睡夢中,他依然會夢到家鄉,夢到自己的親姐妹,夢到她親親熱熱的面容。他從豐饒的巴蜀走出來,那裡有數不清的魚米,有親人,有甜甘蔗;為了抗日救亡,他離開值得懷念的一切,加入國軍。抗戰勝利後,他想戴上鑲金邊的帽子,變成一個有出息的軍官,依然跟著自己,希望有所成就。

    阮君烈不清楚,是不是士兵心中厭煩了戰爭,但是阮君烈猜測,當他看到彭鄉的山脈、水流、江面上的筏子時,他一定想起了他的家鄉,還有他思念的人。

    阮君烈一籌莫展,他不想認輸。

    只要十五師尚未潰散,他就有資本的。他還有機會。

    他在等待。

    第71章

    阮君烈每天看戰報,通過一切渠道收集信息。

    戰局瞬息萬變,往往會有意想不到的發展,他在包圍中,無法獲得全面及時的情報,他寄希望於剿匪總部還有領袖的英明決策。共軍行蹤莫測,經常有真真假假的消息。

    根據戰報看,剿總已經將一支雜牌軍丟給了第十三軍,餵飽它,讓它繼續掙扎角力。阮君烈暗自感嘆,將這一頁翻過去,終於看到一個令他略微開心的消息----第二十八軍被共軍圍住了!

    第二十八軍的司令曾和阮君烈互相祝福過,祝願對方「早點被赤匪打死」。阮君烈雖然時運不濟,但是想到對方這麼快就要應驗。

    阮君烈冷笑一聲。

    人算不如天算。他早上剛看的戰報,中午剿總就發來命令,要求第十二集團軍餘部務必出擊,去救援第二十八軍,拯友軍於水火。

    阮君烈接到軍令,差點嘔血。

    剿總打來電話,催促他。

    阮君烈不肯。

    剿總手裡沒有兵,是光杆司令,只好叫國防部出面。國防部的人也壓不住阮君烈,請總參謀長跟他說。總參謀長給阮君烈打電話,先是很客氣,勸說他「施以援手」,幫助第二十八軍突圍,否則「戰局越發艱難」。

    阮君烈按捺下來,問:「敵軍多少人?」

    總參謀長遲疑一下,說:「敵軍是主力部隊……」

    阮君烈心中一寒,看來有幾十萬人,他急切地問:「旁的部隊呢?我的人不夠,現在也沒裝甲!讓我拿什麼拼?」

    除去落入葉鴻生手中的戰車,阮君烈的裝甲全給了另一個師,但是這個師游移在戰場邊緣,畏敵情緒厲害,無法有效作戰。

    總參謀長嘆息著,告訴他目前華東戰場上沒有部隊能調動起來,東邊戰線的兵團剛被剿滅,尚未發布消息。

    阮君烈大聲問:「華中方面呢?」

    總參謀長告訴他:「一個軍也調不過來。」

    阮君烈被驚呆了,重複一句:「調不過來?」

    華東戰場陷入不可挽救的境地,華中區的國軍部隊依然遲遲不肯出動,作壁上觀。因為正在華東苦戰的全是嫡系部隊,而華中剿總是桂系的天下。桂系國民黨在抗戰時期屢建功勳,打過名震中外的台兒莊戰役,擁有一批能征善戰的軍人,但是他們和嫡系關係惡劣。

    早在抗戰之前,桂系和嫡系就在黨內鬥得不可開交,一時形同水火。為了保家衛國,他們暫時放下恩怨。等打完日本人,大家決定一起打共軍,但是分歧頻出,怨恨又生。阮君烈想起他在南京的風聞,據說美國在暗中扶植桂系勢力,意圖倒蔣。

    看來這一次,桂系人馬鐵了心,要袖手旁觀,等著看嫡系的人被打死。

    阮君烈一下心灰意冷到極點。他既恨美方從中作梗,又怨桂系無情。一場重大戰役往往需要全局性運作。倘若他們不援手,華東戰區剩下的兵力無力扭轉乾坤。

    到這個地步,阮君烈的意志尚未崩潰,他的承受力變強了。

    阮君烈把聲音放低,對總參謀長說:「長官,蔣公有沒有考慮和談?先斡旋一下。否則的話,打完我們什麼都沒了……」

    總參謀長也低下聲音,憂愁道:「別提這事。」

    總參謀長告訴阮君烈,關於要戰還是要和,國府鬧得愁雲慘霧。眼看戰局不利,蔣介石最寵愛的國策顧問陳布雷建議和談,以保存剩下的力量。蔣介石無法接受,大發雷霆。面對難以收拾的局面,忠心耿耿的陳布雷在絕望中自殺。

    阮君烈握著話筒,一時無話可說。

    總參謀長也自戚戚,說了一些閒話,又繼續勸說他。

    阮君烈半晌沒說話。

    總參謀長催促他。

    阮君烈憋著一口氣,發作道:「就只有我這一路隊伍?去救他!救一個狗娘養的?你知不知道他活埋自己人?他還謊報軍功!把他救出來他能幹什麼?他能打贏?」

    總參謀長好聲好氣地勸不住,終於被激怒。總參謀長從阮君烈一開始不服從調度撤走十五師,造成友軍全滅開始申飭,一直斥責到他「每次作戰都講條件」、「驕橫得緊」,訓斥他無視軍紀,沒有黨德!

    阮君烈倔強得很,始終不鬆口。他心中明白,一旦孤軍深入,眨眼會被共軍摧毀,是飛蛾撲火。他們被剿總孤注一擲,換取的是第二十八軍的一線生機。然而,第二十八軍恐怕連個破敵的計劃都沒有。

    總參謀長無法壓服他,摔上電話。

    阮君烈也掛上電話,沉著臉,坐在椅子上,手裡緊緊握著自己的槍。

    按捺到現在,他不是怕死,死要死得值得,不是給誰拿去孤注一擲的。他還沒有贏葉鴻生!阮君烈捏緊拳頭。這件事必須好好謀劃一番,不能再憑一時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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