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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0:36:11 作者: 香葉桃子
    葉鴻生給他盛湯。

    阮君烈忽然說:「賓卿……」

    葉鴻生抬起頭。

    阮君烈似乎冷靜下來,望著他,說:「賓卿,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如果你現在和赤匪斷了,回到我身邊,我不會殺你。」

    葉鴻生詫異地看著阮君烈,把湯碗放下,慢慢收回手。

    阮君烈想了想,又加重砝碼,接著道:「我不會殺你。而且……不管你想要什麼,我都會考慮給你!」

    葉鴻生避開目光,快速地眨動眼睫,呼吸也有些急促。他受了很大的誘惑。阮君烈期待著他的反應,但是葉鴻生隨即又露出悲傷的表情,顯然,他覺得沒法答應。

    阮君烈面色變得黑沉。

    現在說這個恐怕晚了,但是見到葉鴻生後,他很難死心。葉鴻生的言行舉止同之前一樣,總讓他產生錯覺,認為自己還在主宰一切。

    阮君烈遭到拒絕,剛剛平復一些的心情頓時變得狂躁。

    葉鴻生小心翼翼地把碗碟移開,擦桌子。葉鴻生站起來的時候,阮君烈看到,他還戴著自己送的玉玦。

    阮君烈撲上去,從他身上將玉玦揪下來,拽斷了繩子。

    葉鴻生慌忙扯住他的胳膊,哀求道:「子然!」

    阮君烈嘲弄道:「我不會要回來!你急什麼?」

    阮君烈發狠,將玉玦摜到地上,崩出一聲脆響,將這寶物摔得四分五裂,冷道:「好好收著吧。」

    聽見玉碎的聲音,葉鴻生的肩膀不由自主地抖動一下。葉鴻生俯到地上,到處摸索,將碎玉一片一片拾起來。看他低著頭,整個人都黯淡下來,忍著悲戚的摸樣,阮君烈感到了一種莫大的快意,好像摔碎的不是自己的東西一樣。

    葉鴻生將碎片拾起來,收好,重新坐下。

    阮君烈目露凶光,惡聲惡氣地問:「你何時與共匪勾結到一起的?敢瞞著我?」

    葉鴻生嘆一口氣,回答道:「子然,你不知道。當年阮公送我去東洋求學,回來之後,我去過延安。那個時候我就入黨了,是秘密的。」

    阮君烈失聲道:「那個時候你就是了?」

    葉鴻生輕輕點頭,說:「是。」

    阮君烈眼裡冒出的火簡直能把他燒了。

    葉鴻生勉強笑一下,說:「抱歉。」

    阮君烈罵道:「對著閻王說抱歉!老子早晚宰了你!」

    葉鴻生閉上嘴唇,溫順地看著他。

    阮君烈拷問道:「這次改換門庭,他們給你什麼好處?到底有什麼是我不能給你的?」

    葉鴻生苦笑,不答。

    阮君烈冷哼一聲。

    葉鴻生沉吟片刻,說:「子然,紅軍沒有你想得那麼糟糕。」

    阮君烈怒目而視,用眼瞪他。

    葉鴻生只能嘆息,說:「我這裡有一封信。你要看嗎?「阮君烈說:「什麼信?」

    葉鴻生說:「徐正恩寫給你的。你看了可能會生氣,不過他還活著。」

    阮君烈大驚失色:「他還活著?他的追悼會已經開過,總統給他追封中將!撫恤過家屬!」

    葉鴻生平靜地點頭,說:「他已經投奔了紅軍。」

    這個消息像一個重磅炸彈。

    阮君烈劈手把那封信搶過來,迫不及待地看一遍。

    第68章

    阮君烈劈手把那封信搶過來,迫不及待地看一遍。

    「子然賢弟:南京一別,恍若昨日,你我已成陌路……」

    從字跡與格式上看,確實是徐正恩本人。徐正恩在信上寫道,錦州失守時,他留下來執行堅壁清野的任務,心情絕望,信中寫道:「不想給共黨留下生產空間,我軍不得不搶光存糧,把百姓的房屋燒毀,不知多少窮人哭號奔走的慘狀,又滋生多少惡事……」

    事關黨國的存亡,他狠心執行軍令,心中卻鬱鬱寡歡,自述「這是我自從軍以來最艱難困苦的一段日子」。在撤退中,他不幸被俘,試圖自殺,被解放軍戰士所救。獲救後,他想了很多,常常「思慮為何我黨慘敗至此」。掙扎一段時間,他放棄了原本的立場。徐正恩寫道:「賢弟羨慕我早生了幾年,曾為國父扶靈,經歷過北伐。愚兄何曾想過今日變節作一個貳臣……」

    阮君烈心中不是滋味。

    徐正恩在後面陳述了他的心情,寫道他「有愧於中山先生在天之靈」,然而實在「無以為繼」。信中說:「近年來,敗壞軍紀、誤國殄民之事時有發生,無需多講,你我都知曉。本以為克敵為上,豈料大局未定,我軍積弊太深,積難重返。時至今日,三民主義無法落地,民權、民生遭到踐踏。我等熱衷戰局,對此竟然毫無作為……」

    「豈止是主義的喪失,」徐正恩寫道:「黨內離心離德,小人當權。愚兄與蔣公有師生之誼,北伐以來,誓死跟隨校長。賢弟必然認為,公對我的寵信是不會動搖的。嗚呼哀哉!事情並非如此!我一時激憤,惡了宋子文,便身系牢獄。這件事請我未曾告訴過你……」

    阮君烈心中震驚,翻過一頁去。

    徐正恩敘說道:「不想失去蔣公的寵信,我常常違心奉承。真是羞愧難當!孔祥熙、宋子文等人不殺,何以謝天下?蔣公偏偏倚靠他們,令人痛心!黨國陷入危機,除了倚靠這些人,蔣公寄希望於美軍的援手,可恨美軍常懷不軌之心,藉機敲詐。賢弟可知,蔣公不做出退讓,美軍停在雲南的上千架飛機,寧可毀損也不交予我軍!讓人齒冷……」

    阮君烈急切地展閱。

    信中寫道:「如今想來,無論是美軍還是孔宋等大家望族,皆不是黨國能依靠的。抗戰勝利,我們依靠得是人民!自己的骨肉同胞!拖著殘軀,我時常回想,戰區的同胞食不果腹,我軍搶走存糧,點燃房屋,了斷的不是共軍後路。老百姓恨我們恨得要命……我們永遠回不去了……」

    阮君烈手指微微發顫,不忍細看,快速翻到最後一頁。

    徐正恩寫道:「被俘後,我發現所謂共產共妻,不要民族利益之說不是真的。新民主主義可以接受。痛定思痛,我決心與過去訣別,接受改造。舉行過追悼會,我已是死人,不必再活過來。唯獨思念妻兒,懇請賢弟念在往昔情分,代為告知他們:我尚在人世。」

    阮君烈看完之後,將信緊緊捏在手裡,面色青白不定,久久不能言語。

    葉鴻生陪在旁邊,為他倒酒。

    阮君烈喝下酒,對葉鴻生冷道:「你該不會是想勸我?」

    葉鴻生憂愁地笑笑,說:「沒有,你不會愛聽的。」

    阮君烈對徐正恩的信耿耿於懷,說道:「戰局尚在中盤,我們如何就敗了?再說,國軍與赤匪的主義不同,我們自己完不成三民主義,交給敵人來辦,就會辦得更好?奉三民主義為圭臬?我不相信!這都是赤匪的統戰陰謀!」

    阮君烈恨道:「徐兄沒有保全氣節,太過軟弱!」

    葉鴻生不說話,苦笑。

    阮君烈將信紙小心地折回去,揣到懷裡。

    葉鴻生給他倒酒。

    沉默中,兩人各想了一會心思。阮君烈悶悶不樂地飲酒。

    葉鴻生低聲喚道:「子然……」

    阮君烈放下酒杯。

    葉鴻生溫言道:「子然,這一次交戰,即使贏不了,你也不會變成階下囚,不會和徐正恩一樣。你的士兵也不會有危險。這一點我已經獲得了中央的許可,有權力做出處置。」

    共軍嚴格區分了戰場起義、繳械投降和冥頑抵抗的對敵政策,頑抗到底的敵人將被消滅,繳械投降的敵人將被改造。阮君烈對此並不了解,但是他立刻生氣了。

    阮君烈騰地一下站起來,眼裡冒火,喝道:「你想說什麼?你以為你已經贏了?」

    葉鴻生急忙搖頭,說:「不是,我只是有個提議……」

    阮君烈勃然大怒,截斷他的話頭,說:「我飽了!」

    阮君烈從門後的雜物堆里撿了一根竹條,可以當軟鞭使用,又抽出一根廢舊的旗杆,拿手試一試,覺得可以當作長槍使用。阮君烈將旗杆扔給葉鴻生,自己順手舞了一下鞭,做個起手式:「賓卿,我們倆還從來沒有認真比試過。以後怕是沒機會,今天試試?」

    葉鴻生接住哨棒,橫過來,做個守勢。

    葉鴻生嘆一口氣,說:「那就試試吧。子然,這一次我保證不讓你。」

    阮君烈將竹條在地上鞭一下,劈面打過去,葉鴻生抬手格擋。阮君烈的鞭子總是不離葉鴻生的頭臉。葉鴻生往桌子後面躲,一閃身閃過去。阮君烈搶上去,被他一個回馬槍,使棒打到小臂,痛叫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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