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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0:36:11 作者: 香葉桃子
阮君烈扭過頭,看著他。葉鴻生又在同情左翼,阮君烈不怎麼舒服。
阮君烈說:「賓卿,你的兄弟只有我,沒有旁人。」
葉鴻生用眸子看著他,悲傷地說:「子然,你也可能會死。」
阮君烈這才弄明白,葉鴻生是在害怕。
一種溫柔的情緒浮上來,占據了他的心頭。阮君烈原本以為,受到戰爭威脅、寢食不安的人只有自己,原來葉鴻生也受到了影響。葉鴻生的言行舉止沒有變化,阮君烈以為他像鋼鐵一般,沒有什麼感覺,自己隨時可以依靠他。
現下,阮君烈發現不是這樣的,葉鴻生想得比自己多,但是他什麼都沒有說。
阮君烈表情柔和下來,哄道:「不想打仗,你想做什麼呢?」
葉鴻生坦言道:「子然,我想和你在一起。只要我們離開戰場,不管是做教育,做生意,做些什麼有益事業都好。哪怕是種地,打魚,我都很願意。」
阮君烈被他震驚。
好一會,阮君烈說:「你開玩笑吧?」
葉鴻生自嘲地笑一下,點點頭。
阮君烈忽然難過起來,說:「賓卿,你為何忽然想這些?」
葉鴻生垂下眼帘,說:「對不起。我隨便想想,有時候累了,做做白日夢吧。」
阮君烈叫道:「賓卿!」
葉鴻生抬頭。
阮君烈摟住葉鴻生的肩膀,剖白道:「賓卿,我生下來就是軍人,不會做旁的。再說,軍隊和國家變成這個樣子,你連軍長都不是,你沒有置辦私產,結朋黨,沒有犯下多少過錯,但我是不可能置身事外的!」
葉鴻生看著阮君烈,露出心碎的表情。
阮君烈也望著他,說:「倘若我成全你,又該如何自全自恕?雖然我不想,但我註定要死守在這裡。」
葉鴻生閉一下眼睛,將苦澀吞咽下去。
阮君烈說:「我在這裡,你當然也不准走。」
阮君烈還想說點什麼,但是葉鴻生的笑容實在太悲傷。阮君烈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痛苦的笑容。人的魂魄會死的話,阮君烈相信,葉鴻生的一個魂魄已經死了,死於無望。
兩人沉默下來,相對無言。
最後,葉鴻生輕聲地,好像在自言自語,說:「我喜歡你,子然……」
一陣近乎痛苦的愛意,在阮君烈的心中發酵,膨脹,終於沖開心扉,噴薄而出,驟然發燙。阮君烈撫著葉鴻生的頸子,讓他靠近自己,纏綿地吻他的嘴唇。
葉鴻生嘆息一聲,將阮君烈擁住。
天空有流星曳了長長的光明下墜。
阮君烈看到流星下墜,感覺到自己跟著流星一起墜下來,墜落在水波上。水面上荷花迎風舉起,將他的靈魂托住,合上蓮瓣,將他溫柔地蘊含在裡面。
夜熟得發香。
全部星光墜落在水面上。
這一種夜景,實在是令他終身不能忘懷。
第64章
從水邊回來後,阮君烈好幾日心神不定,無法集中精神,把心思完全放在戰局上。
阮君烈站在樓上,用手撐著欄杆,望著樓下的葉鴻生。
葉鴻生接收過電報,正在同士兵說話。葉鴻生穿著軍服,站在一叢叢翠竹邊,阮君烈覺得他仿佛同周圍的翠色融為一體。葉鴻生面色和煦,看上去波瀾不驚的樣子。那天夜裡,他露出魂斷心碎的摸樣,阮君烈想起來依然陣陣心悸,無法自持,但是現在,葉鴻生身上已經看不到這些痕跡。葉鴻生把它們藏到微笑後面去了,阮君烈這麼一想,頓時苦澀上涌,心裡不是滋味。
阮君烈目光複雜,盯著葉鴻生。
葉鴻生感覺到阮君烈的目光,抬頭看他,露出個笑容。
阮君烈扭過頭。阮君烈心中醞釀著一個決定,他還在猶豫要不要這麼做。
葉鴻生低下頭,繼續與士兵說些什麼。等他說完,阮君烈已經排除雜念,下定決心,對他喊道:「賓卿,你上樓來。我有事和你說。」
葉鴻生放下手裡的事情,走到樓上,敲門說:「什麼事?」
阮君烈指著椅子,讓他坐到自己對面。
葉鴻生拉開椅子,坐下。
阮君烈手上拿著一張文件函。
葉鴻生等他說話。
阮君烈沒有開口,只把文件遞給他,簡短地說:「你看一下。」
葉鴻生拿到手裡,定睛一看,發現是一張調令,上面寫明將他調至前線,負責前方戰場七十三師的具體戰術指導,加強固鎮與彭鄉兩個點之間的戰略防衛。調令上面是阮君烈的親筆簽名。
葉鴻生慢慢放下這張紙,重新看向阮君烈。
阮君烈硬著心腸,說:「明白了嗎?」
葉鴻生說:「明白了……」
葉鴻生沉默著,不再說話,低頭看調令,似乎上面有什麼了不得的東西。其實,調令上只有兩行字。
阮君烈方才還不敢看他,現在又想聽他說些什麼。
葉鴻生卻沒有說話。
阮君烈忍耐不得,先開口說:「不是你做錯了什麼。賓卿,七十三師的位置很重要,他們沒有經驗,我不大放心。」
葉鴻生點點頭,柔順地說:「好。」
阮君烈一時沒話說。
場面冷下來。
阮君烈端起茶杯,喝一口茶。
葉鴻生靜靜地坐了一會,問:「我什麼時候走呢?」
阮君烈放下茶杯,冷酷地說:「現在就執行!」
葉鴻生站起身,大聲應道:「是!長官。」
葉鴻生回到他自己房間,去整理行李。樓下的衛兵也忙碌起來,幫參謀長打包行李,再幫他把行李抬到外面去。葉鴻生的東西不多,沒有多久,一切收拾妥當。
阮君烈在屋裡坐著,忍著不去看他。
準備就緒,葉鴻生登上樓梯,來與他告別。
葉鴻生走進屋,對阮君烈說:「長官,我準備好了。」
阮君烈點點頭,站起來,說:「好,我不送你了。地方離得近,你很快就能到。」
葉鴻生看著阮君烈,似乎對這種安排毫無芥蒂,目光溫存。
阮君烈在這種目光之下,差點沒法維持決定,但他還是沒有任何表示。
葉鴻生說:「長官,我還能再見你嗎?
阮君烈說:「按時發軍報回來。我沒有命令,你不要回來。」
葉鴻生立正,說:「是。」
葉鴻生轉過身,向門口走去,阮君烈望著他。
葉鴻生忽然停住腳步,回過頭,目光落在他身上,流露出一種難以磨滅的情感。
阮君烈心弦震顫,忍不住緩緩站起身。
葉鴻生凝望著他,低聲問:「我可以想你嗎,長官?」
阮君烈鼻子一酸,半響說不出話。
他走過去,攬住葉鴻生的肩膀,勸道:「賓卿,不必多想。我們最後會在一起的,一起名垂青史,或者一同被黃土掩埋。無論怎樣,我們的名字會刻在石碑上,並列在同一個位置,永遠也不會分開……」
臨走前,他們沒有親吻。只有莊重的告別。
葉鴻生對阮君烈深深地鞠一躬,說:「長官,請多珍重。」
阮君烈目送著葉鴻生走出去。
葉鴻生邁步下樓,衛兵已經給他備好鞍馬,做好準備。
離開時,葉鴻生抬頭望了一眼樓上。阮君烈與他目光一接觸,立刻將窗簾拉上,站到陰影里。
阮君烈透過窗簾,仍能看見葉鴻生,但是葉鴻生看不見他。
阮君烈看到葉鴻生垂下目光,離開了這個宅子。
葉鴻生騎上馬,朝自己的駐地進發。同行的幾名士兵使騾馬幫他運行李,跟在後面。
阮君烈望著葉鴻生遠去的背影,一直到看不見為止。
阮君烈走到桌前,喝了一口茶水,準備重新布置一下沙盤。
荒唐的日子過去了。
沒有人會在意這種事,他自己也不會在意。
他與一個男子交媾,還因此獲得了快感,這種事情太不可思議了。最不可思議的是,他們不僅發生了肉體關係,像野獸一樣地糾纏,還產生了彼此依戀的情感。
在這種情感的侵蝕下,其中一個人產生了厭戰情緒,說他不想當軍人,不再是曾經那個英勇無畏的軍官。而另一個人在對方的影響下,情緒波動得厲害。
阮君烈深吸一口氣,握緊拳頭。
這種事情……
這種事情,實在是超出了一個軍人所能有的荒唐。
調令還放在桌上,葉鴻生忘記把它拿走。調令沒有實際用處,只是一個避免親自開口的道具。
阮君烈傷神地伏在案上,又看了一遍,動手將調令撕個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