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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0:36:11 作者: 香葉桃子
阮君烈聽了,沉默不語,表情變得苦惱,不甘。他糾結了好一會,向半空中凝望著,目光落在天邊外,喃喃道:「賓卿,人生自古誰無死?身為軍人,除了戰死沙場,還能拿什麼報效國家?我們就盡人事,聽天命吧……」
葉鴻生怔怔地聽著。
阮君烈幼年的時候,他父親深感革命不易,國事艱難,國家時刻有傾覆的危機。阮公經常給他的兒子們講岳武穆、文天祥,要他們心智堅定,自始自終不要變心從俗,喪失氣節。在這些英雄人物里,阮君烈最喜歡文天祥。
葉鴻生沒有想到,阮君烈如此不滿意現狀,他還是不準備改變。
他要做文天祥。
葉鴻生內心生出一種猛烈的痛苦,無以言表,把他的心肝都挫折了,說不出話。葉鴻生含著淚水,把阮君烈緊緊抱住。
第63章
立秋過後,處暑仍在滾燙。
為了籌備戰事,阮君烈派出偵察兵,在附近的城鎮打探敵情。他覺得國防部的情報滯後,沒什麼實際用處,但是偵察兵的情報質量也不樂觀。
阮君烈想不出辦法,把葉鴻生叫來。
葉鴻生看過,說:「這個法子不好。敵軍的群眾基礎好,你派出去士兵,他們未必會告訴你實話。他們不喜歡你的士兵就不會講實話。」
阮君烈急道:「那怎麼辦?派你手下的人去?」
葉鴻生苦笑道:「子然,我手下的士兵也穿一樣的軍服啊。」
阮君烈苦惱地撐著頭。
葉鴻生斟酌著,說:「可以請碼頭上的人幫忙。」
阮君烈抬起頭,目光中燃起希望。
葉鴻生說:「碼頭上的消息多,都是老百姓自己人。我去同船總說說,派個人到碼頭去,每天把南來北往的消息匯總一下。不要派很多人去,他們會不喜歡的。」
阮君烈激動地說:「賓卿,這個法子很好!」
葉鴻生說:「但是情報的準確性肯定比不上自己人。你將就一下。」
情報渠道建立起來後,狀況比之前好一些。阮君烈感到略有保障,安心一些。葉鴻生讓一個連長去負責這件事,又把這個連長交給阮君烈,讓他直接對阮君烈匯報。
年輕的連長去敲阮君烈的門,戰戰兢兢的。
阮君烈奇怪道:「你為什麼不找參謀長?」
連長說:「長官,參謀長叫我到這裡的。」
阮君烈聽了幾次匯報,發現葉鴻生都沒插手,跑去問他:「賓卿,現在沒有情報科,你也不幫我管起來?」
葉鴻生對他微笑道:「不是已經安排人來負責了?子然,你覺得這事很重要,就自己來管吧。你頭一個聽到,情報越全面,你的判斷越準確。」
阮君烈不再說什麼,心裡卻有點在意。
從南京回來後,阮君烈心緒不佳,辦事效率大打折扣,事情都交給葉鴻生處理。葉鴻生每天陪他,寬慰他,同時處理軍營中細如牛毛的雜務。
大廈將傾的陰影籠罩在阮君烈身上,他時常感到不安,不能看報紙雜誌。看到那些激憤憂國之言,阮君烈憂愁得睡不好覺。葉鴻生晚上也要陪他,不能睡覺。葉鴻生安撫阮君烈一陣,他才能放鬆情緒,舒坦起來。
有時候,阮君烈想借酒澆愁,葉鴻生讓衛兵們把烈酒都收起來,儘量少給他喝。
過了最低谷的那一陣,阮君烈振作精神,重新插手軍務。他見葉鴻生這個態度,疑心是不是自己太頹唐,露出怯態,讓葉鴻生看不上。阮君烈一想到這種可能性就大受刺激,不能不振作起來。
阮君烈厲兵秣馬,連警備師都嚴格操練,時刻準備好打仗。
見他精神抖擻,天黑才回來,葉鴻生把毛巾遞過去,心疼道:「子然,還沒到拼命的時候呀。」
阮君烈讓葉鴻生給自己擦汗,捉著他的領子,急切說:「賓卿,我不會躺在那裡等死!我也不會讓你死的!」
葉鴻生心酸地笑笑,用毛巾把他額上的汗抹去,說:「我知道。」
葉鴻生給阮君烈拿來一件乾淨衣裳。
阮君烈換過衣服,說:「那你愁什麼?」
葉鴻生苦笑道:「子然,你想多了。我沒什麼用處,怕拖你的後腿而已。」
阮君烈愣了一會,伸手捉住葉鴻生,摟住他的肩膀,緊緊地摟住,緊到他們的骨骼撞在一起,他的整個胸腔都發痛了。阮君烈眼眶發熱,嘶啞地說:「賓卿,哪怕是你自己……也不許這樣講!」
葉鴻生抬起手,撫住他的後頸。
阮君烈鬆開力道,抬頭親吻葉鴻生。
葉鴻生溫柔地回吻他。
阮君烈感覺到一陣細雨般的愛意,他緩緩閉上眼睛,享受這種被浸潤的感覺。
葉鴻生摟住他,耳語道:「子然,我們去看荷花吧?入秋就要謝了。」
阮君烈回想起那片荷塘,美景歷歷在目,悵然道:「好。」
他們兩人約定了,一時卻難以成行。
新兵隊伍給了番號,是七十三師。這支部隊被派往山的另一邊安營紮寨,孫仲良任副師長,站在第三位,跟著隊伍走了。
走之前,阮君烈給軍官們踐行,好好款待一番,壯壯士氣,又定下規矩,讓他們隨時發電報匯報駐地情況。葉鴻生陪阮君烈送走這支部隊,一直送到山腳下。新兵們都在回頭看,看葉鴻生,像一群第一次出遠門的大孩子。
葉鴻生對他們揮手。
新兵們也揮手。很多雙手像很多樹葉,在山上迎風翻動。
回到宅邸,阮君烈想著,說:「山上要布些人馬。」
葉鴻生應說:「是,還有山炮需要看守。派警備師去吧。」
阮君烈讓警備師加緊操練,準備選一批精幹的人馬。葉鴻生陪他張羅一陣,終於準備就緒。這天晚上,氣壓低,阮君烈說:「天氣熱,我們去划船吧?」
葉鴻生去牽馬。
他們兩人騎馬,再次到舊渡口,老船夫搬家了,只剩下空屋子。葉鴻生將小舟從糙里拖出來,清理一番,推入水中。
阮君烈上船,葉鴻生把帆張起來。月光下,小舟駛入水面,涼風習習。
雖然是夜晚,漁民還在水面上活動。
晚上捕魚同白天不同,他們張開網,用木梆子敲打船舷,將魚群驚散。為了看清魚群的走向,他們拿火把照住水面,將魚往網裡趕。一簇簇火把倒影在水面,暈出紅光,魚兒在網中攪動,泛起銀波,煞是有趣。阮君烈看著他們,笑道:「好熱鬧。」
葉鴻生笑笑,說:「他們的日子不受影響,每天還在打魚。」
阮君烈感慨著,點頭。
葉鴻生划船,小舟順著水波,漂到山坳里。
系好舟,葉鴻生與阮君烈一起往水潭邊走。紡織娘在糙叢中鳴叫。
晚上並不昏暗,天上有星星,還有一彎月亮。
他們走到水潭邊,聞到荷花散發出清香。
兩人並肩在水邊坐下,沐著涼風,講些閒話。他們先說了打魚的漁民,又談論老船夫去哪裡,是不是躲到外地去避兵禍,然後談到手裡的幾支隊伍,各有什麼優缺點,實力怎麼樣。
說完之後,他們靜下來。
葉鴻生說:「子然,我想和你說一件事情。」
阮君烈扭頭看葉鴻生。月光給葉鴻生披上一層薄紗,讓他朦朦朧朧的。
阮君烈說:「怎麼了?」
葉鴻生沉吟一會,沒有繼續說話。
阮君烈感覺到他有強烈的心事,靠近他一些,問:「你在想什麼?賓卿?」
葉鴻生凝望著遠處的荷葉。風在不停地搖晃它,荷葉上面的水珠散成了好幾滴小水珠,在亂晃。等風停下來,它們又聚在一起,變成一滴大露珠。大露珠很沉,壓住荷葉,慢慢下滑,下墜,從葉面上滑落下來,滴答一聲。
葉鴻生收回目光,將野糙在手指上緊緊繞了幾道,又鬆開它。葉鴻生說:「子然,我不想打仗了。」
阮君烈楞住一秒,頓時笑出聲來,在他背上拍兩下,笑問:「那你想幹什麼?」
葉鴻生說:「我不知道。」
阮君烈說:「你會做別的嗎?」
葉鴻生搖頭,說:「不會,也許可以學著做。」
阮君烈又笑起來。葉鴻生平時很成熟,完全看不出他會講這種孩子氣的話。阮君烈覺得逗人得很。阮君烈搭住葉鴻生的肩膀,說:「你每天加班加點,就是為了想這個?你還在想什麼?跟我講講。」
葉鴻生沉靜地望著他,露出微笑。
葉鴻生說:「子然,我們打了那麼多年的內戰,有多少犧牲是必須的?我們明天殺死的人,可能是曾經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