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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0:36:11 作者: 香葉桃子
    黑漢站起來,慌手慌腳地拿煙給阮君烈。

    阮君烈心中好奇,接過來,聽他說。

    這個黑漢也是一名船主,以前當過兵,做過水手,大名姓趙,叫趙寶林,諢名牯子哥。他在槍林彈雨中走過一場,僥倖沒有死,回到故鄉撐船,有了家業。胖小子是他唯一的兒子,叫趙寶旺,小名叫旺兒。旺兒本來撐船、游水、吃飯,過得好好的,自從阮君烈的部隊來了以後,眼見軍隊上山捉匪的威風,小小少年的心中動了宏圖大志,想要棄船從戎。

    旺兒他爹十分反對。

    國內正在打仗,戰事膠著。國軍的待遇不好,戰局形式不容樂觀,拉壯丁都拉不到,哪有傻子自投羅網去當炮灰的?再說打仗不是撐船,搞不好就喪命了呀。唉。

    旺兒他爹愁眉不展,說服不了兒子,但是國軍不收的話,他是不能從軍的。旺兒他爹今天專門來求阮君烈,希望他開開金口,打消兒子的蠢念頭,還讓他老實撐船去。

    阮君烈聽了,覺得很有些感傷。

    國軍隊伍曾經壯盛達幾百萬,如今削去大半,很不中看。想要人加入也很難,他們只能去強抓壯丁。旺兒想加入是好事,只是他這憨軟的摸樣怕也……

    阮君烈覺得他還是去撐船的好。

    阮君烈點頭應承。等到旺兒回來,等待他的便是一場嚴酷的考驗。旺兒跑進屋,腮幫子跑得顫巍巍的,輪著兩條渾圓的膀子,嚷嚷出來要投軍的壯志。

    阮君烈對他說:「你還小,到十六歲才行。」

    旺兒急了,咕噥道:「我不小。我比大船還高!」

    阮君烈依然搖頭,說:「高不行,要中用。」

    旺兒一陣風奔到院子裡,對著牆壁豎蜻蜓,大劈叉,又去外面搬水桶,只見他一手提一桶滿滿的水,健步如飛地跑到水缸處,嘩啦一聲把水傾進去。

    阮君烈看得哭笑不得。

    阮君烈將一隻西瓜托在手裡,用網兜住,掛在樹上。他拿出匣子槍,讓旺兒過來,說:「你有沒有看見那個瓜?」

    旺兒忙不迭地點頭,阮君烈讓他站在十幾米外,開槍打那隻瓜,承諾打中就給他入伍。

    旺兒高高興興地端起槍,對著西瓜一陣亂she。

    一陣霹靂啪啦的亂響,院子裡的鳥全部驚飛出去,那隻西瓜還好好地盪在空中,毫髮無損。旺兒呆住了。

    正亂著,衛兵跑到二門,喊一句:「參謀長從徐州回來了!」

    葉鴻生從前院走過來,跨過門檻,疑道:「長官,你怎麼在宅子裡練槍?不嫌逼仄?」

    阮君烈一下露出笑容,叫人料理那隻嫩雞,再把酒打開。

    阮君烈對葉鴻生笑道:「不是我在練槍。」

    葉鴻生走過來,見到船總和牯子哥,聽說了旺兒的事情。葉鴻生去把軍服脫下,也加入說服的隊伍。葉鴻生把阮君烈剛才的話重複一遍,無非是他還小,他條件還不夠,不能參軍。旺兒不吱聲。

    葉鴻生問旺兒:「你為什麼想參軍?」

    旺兒粗聲大氣地說:「很威風,我要當英雄。」

    葉鴻生聽了,不由問:「你是想威風,還是想當英雄?」

    旺兒說:「有啥不一樣?」

    葉鴻生笑笑,認真地開導說:「你如果只想耍威風,是當不了英雄的,參軍也不行。」

    旺兒急道:「為什麼?」

    葉鴻生拿手撫他一下,和藹地說:「會變成土匪的。」

    船總和牯子哥都露出欽佩的表情,點頭稱是,好像葉鴻生說出了什麼至理名言一樣,讓旺兒很不高興。旺兒骨嘟著嘴,不服氣地看著葉鴻生,凶道:「光說有什麼用?你去把那個瓜she下來!」

    葉鴻生只好接受考驗,把手槍拿過去。

    阮君烈給他一枚子彈。

    葉鴻生舉起槍,瞄準之後,一槍she穿了西瓜,灑了一地汁水。

    阮君烈自豪地拍手。

    葉鴻生的槍法雖然沒阮君烈准,在這麼近的距離,固定一個目標,他也能百發百中。

    船總和牯子哥也鼓掌。

    旺兒鬱郁地低下頭。

    葉鴻生放下槍,對旺兒說:「打不准也不要緊。你先讀些書,明事理,心中有浩氣,有正氣才能做英雄,不著急。你還小呢。」

    雖然葉鴻生態度溫柔,循循善誘,但是旺兒覺得他羅里吧嗦,像廟裡的老和尚一樣討厭,非要多管閒事,偏生他又能打中。船總和旺兒他爹仰慕地望著葉鴻生。旺兒咬緊牙,憋著一包淚。

    阮君烈見葉鴻生回來,巴不得他們趕快走。見旺兒心情低落,樣子有些可憐,阮君烈便說:「沒什麼,英雄不問出處。世路上的英雄都是先生豪氣,再長本事。」

    阮君烈想了想,哄他道:「你光想沒用,要練點本事。你喜歡什麼兵器,坐騎?我可以送給你,你先回去練幾年。」

    旺兒又高興起來,抬起頭。

    阮君烈讓士兵擺出一些常用的兵器,大方地讓旺兒挑選。挑完好把他打發走。

    旺兒看了半天,腆著臉,伸出手指頭:「我想要你的劍。」

    阮君烈用手按住腰間佩帶的短劍,大吃一驚。他隨身佩戴了一柄中正劍,是蔣公親手贈送的。他平時珍重,很少使用,還是簇新的。想不到旺兒初生牛犢,什麼話都敢說,什麼都敢要。

    葉鴻生也吃了一驚,他知道阮君烈捨不得,忙解下自己的佩劍,遞給旺兒說:「我的給你?都是一樣的。」

    旺兒不搭理葉鴻生,眼巴巴地看著阮君烈,目光中流露出乞求。

    阮君烈沉吟良久,終於解下佩劍,莊重地舉到他的頭頂,說:「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既然答應你,我就送給你。旺兒,這不是普通的劍,你佩上它,要做一個真正的黨國英才,不能辱沒了這份光榮。」

    旺兒舉起兩隻手,鄭重地接過去。

    旺兒接受了阮君烈的禮物,心滿意足。牯子哥十分不安,說了好些感謝的話,唯恐他再生事,急急忙忙地帶兒子回家去,與他們告辭。

    第57章

    阮君烈留下船總,請他一起用飯。

    葉鴻生與他們兩人回到廳堂,重新坐下。衛兵給他們上茶,又給葉鴻生擰了一條毛巾。

    阮君烈讓船總給葉鴻生看畫。

    葉鴻生擦過手,將那一副扇面圖徐徐展開,觀摩一番。

    阮君烈在旁邊喝茶。

    阮君烈見葉鴻生微微蹙著眉頭,盯著扇面,半天不作聲,心中知道肯定是假的。果不其然,葉鴻生猶豫著,抬頭對船總說:「在哪裡買的?多少錢?」

    船總說:「我在城裡的古董鋪子,花200大洋買的。」

    葉鴻生對他笑笑,說:「這不是唐寅的畫。」

    船總湊過去,說:「怎麼知道不是?」

    葉鴻生笑道:「上面提款寫的不是唐寅的名號,是旁人。」

    船總湊過去,仿佛一下子心明眼亮,也能看出金石印上複雜的紋路,認出它的來路。船總眼見損失掉一筆財富,搖著頭,唏噓一番。

    葉鴻生用手托著扇面,又仔細看看這幅小畫,微笑道:「雖不是什麼名人的手筆,看起來倒也賞心悅目,讓人喜歡。船老大,我出兩倍的價錢,你讓給我吧?」

    阮君烈一聽,立刻明白這幀扇面絕對不值這些錢,恐怕連本錢也不值。船總是個粗人,不識貨,葉鴻生也許怕他拿出去典賣被人嘲笑,想自己留下來。

    葉鴻生不是財主,沒有很多錢。

    阮君烈不樂意他平白布施,笑道:「賓卿,你平時不用扇子,何必奪人所愛?讓船總賣與那些文人墨客去。」

    葉鴻生扭過頭,對阮君烈說:「長官,我可以給你用。天氣熱,你在書房搖一搖,就不悶了。」

    阮君烈搖頭,鄙夷道:「我不用這些文人的玩意。」

    葉鴻生笑了一下,退讓道:「那我自己留著。」

    阮君烈詰問他:「你留著它做什麼?」

    葉鴻生委婉道:「一副書畫,倘若只是看它的出處,未免看輕了它。長官,我覺得它很好看,留著看,不行嗎?」

    見他這麼說,阮君烈講不出反對的話,只好隨他。

    船總不通風雅,人情世故卻很精明。他坐在一旁,聽他兩人言語,猜到這幀扇面不值錢。船總一揮手,豪慡地說:「既然葉參謀喜歡,我送給你!」

    葉鴻生不好意思收下,去屋裡找錢。

    兩人推讓一番,一個死不要錢,一個非要給,拉扯半天,最後還是葉鴻生意志堅決,船總退讓一步,只收了本錢200大洋。阮君烈坐在旁邊,帶著點好笑旁觀他們。等他們拉扯完,灶上的雞也熟了,飄出一陣香氣。

    阮君烈站起來,請船總一起入席。三人到前廳坐下,吃熏魚和嫩雞,佐以旺兒爹送來的花雕酒。花雕酒是十年陳釀,口感醇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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