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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0:36:11 作者: 香葉桃子
樓下的衛兵在走動,給麼麼收拾出一個房間,調笑著,把她趕進去。衛兵們去買菜,打掃宅邸周圍。窗外傳來小販們賣甘蔗、賣西瓜的叫聲。
阮君烈看了一眼懷表,快到中午了。他站起來,對著鏡子看一眼:他的面容平靜,沒有什麼異樣。
阮君烈自己拿笤帚掃掉一地碎片,下樓去。
廚子燒好飯,衛兵來問他要不要開飯。
阮君烈儘量輕描淡寫地問:「葉參謀回來了?」
衛兵們都搖頭,說:「沒有。」
阮君烈暗自咬牙飲恨,說:「開飯吧。」
廚子按照昨天的吩咐,做了葉鴻生喜歡的菜色,阮君烈一個人默默吃掉,回到房間休息。中午太陽很大,河面上泛著白光。衛兵把水潑在石板地面上,宅子裡也蒸出一股子熱氣。
阮君烈躺在床上,養精蓄銳。
等到下午,太陽終於偏過去一些,阮君烈下樓來,葉鴻生居然還沒有露面。阮君烈演了一上午沒事的樣子,這時候也心急起來。
阮君烈叫人備馬,他要去鎮外看看。
衛兵們要給他開吉普車,阮君烈說:「不用。」
阮君烈挑出一匹健壯的快馬,從槽邊牽出來,跳上去,揮鞭子抽了一記。馬兒撒開蹄子,朝著鎮外跑去。
阮君烈風塵僕僕地趕到鎮外軍營。孫仲良聽到消息,慌不迭跑出來,叫人去買菜。
阮君烈坐在馬上,揮手說:「不用忙,我就是來找一下賓卿。他來過嗎?我有急事要和他商量。」
孫仲良仰頭看他,說:「葉參謀來過,讓我派一隊工程兵過去學習一下,搭把手。他中午吃過飯就走了。」
阮君烈問:「他去哪了?」
孫仲良茫然地看了看遠處,說:「他沒有回司令那裡嗎?我看他就是回去了……」
阮君烈耐著性子問:「他去哪個方向?」
孫仲良指著大路,說:「他從這裡回去的。」
阮君烈順著他的手指一看,是回鎮上的路。阮君烈揮鞭馳回小鎮,一路上哪裡看得到葉鴻生的影子。阮君烈暗罵一句:被慣出毛病了!
看來葉鴻生沒有失去理智,是專門甩臉色給自己看。阮君烈青著臉,撥轉馬頭,奔向鎮內的營地。十五師駐紮在學校里,士兵們正在玩球,玩器械消遣,見到阮君烈臉色鐵青地奔進來,立刻有人吹號,叫集合。
阮君烈點了一隊士兵,讓其他人解散。
阮君烈命令說:「有急事,你們在附近找一下參謀長。看見的人立即報告,不許驚動他。」
這個命令很奇怪,看樣子是要抓捕參謀長。士兵們慎重地點頭,四散開。
等他們發現葉鴻生,晚霞已經出現,太陽開始落山。一個士兵跑回來,報告說:葉鴻生在廢棄的舊渡口,站在水旁邊。為了防止他逃跑,士兵們已經偷偷將他包圍。
阮君烈獎勵了這隊士兵,命令他們集體回營地去。
士兵們莫名其妙地走了。
阮君烈猛揮一鞭,朝著舊渡口策馬飛奔。火頭落下後,天空變成灰藍色,一大片紅雲聚集在西邊,只有一朵白雲飄在天空中,落落不合,矯矯不群。阮君烈遠遠就看見葉鴻生,他一個人坐在石頭上,在看河裡流動的清波。
阮君烈跑到跟前,跳下來,急急地叫了一聲:「賓卿!」
葉鴻生好像沒有聽見,沒回頭。
阮君烈丟下馬,往他旁邊去。這一處渡口很淺,水流湍急,只有石頭,石頭上面爬滿青苔。阮君烈小心腳下,跨到石頭上,站在他身後,又叫了一聲。
葉鴻生回過頭,對阮君烈憂傷地笑了一下。
阮君烈找他半日,急得快發瘋了,心浮氣躁的,正準備訓斥他,不知怎麼又心虛起來,說:「賓卿,你在這裡做什麼?不回去?」
葉鴻生對著河裡的倒影,說:「我想一個人呆會……」
阮君烈看一眼,水面上空蕩蕩的,只有一隻小舟在追逐著晚霞,慢悠悠地,往岸邊搖動。阮君烈抹一下汗,說:「別看了。我明天送麼麼走,你跟我回去。」
葉鴻生不做聲,黯然低著頭。
阮君烈心頭火起,冷笑道:「怎麼?你還不滿意?」
葉鴻生帶著詫異,抬起頭,看他一眼。
阮君烈發作道:「我今天就送她走!你別在這裡看了,跟我回去!以後不准這樣隨便,忘了現在還在打仗嗎?!」
葉鴻生終於站起來,拍了拍軍服。
阮君烈鬆一口氣,上去幫他理理軍服,撣開落在葉鴻生肩上的飛蛾。
葉鴻生站在原地,忽然開口說道:「子然,你是不是永遠也不會喜歡我?」
阮君烈動作僵住,放下手。
葉鴻生望著遠處,喃喃道:「你煩我……」
阮君烈蹙起濃眉,斥道:「你瞎想什麼?」
葉鴻生哽咽了一下,猛然上去抱住阮君烈,摟住他的腰,貼著他的腮,重複道:「子然,你煩我,討厭我。」
阮君烈一陣急促的心跳,慌亂地掙扎著,又不敢推葉鴻生,怕把他推下水。
葉鴻生說:「子然,你並不喜歡她,少她一夜也沒什麼。你是怕我沒完沒了地纏你。你就這麼煩我嗎?」
葉鴻生失魂落魄地閉上眼睛,說:「我不會永遠纏著你的,不會的……」
阮君烈心裡一陣煎熬,不吭聲,停止掙扎,用手按住葉鴻生的脊背。
阮君烈並不是一個耽於肉慾的男子,葉鴻生知道。即使阮君烈喜歡女人,享受女人的風情與溫柔,但是決不至於忍耐不住。阮君烈寧可和女人睡覺,也不樂意等自己回來,葉鴻生感到自己被嫌惡了。他的滿腔熱忱,對阮君烈而言,是一種負擔。
阮君烈的心思被說穿,頓時緘口不語。阮君烈摟住葉鴻生,拿手撫摸他的脊背,惶惶然,生出一種恐懼。
阮君烈心裡難受得很,柔聲說:「賓卿,你不要想這些好嗎?」
葉鴻生痛苦地說:「我做不到,我喜歡你……」
阮君烈提高聲調,斥責道:「不准你這樣!」
葉鴻生抿住嘴唇,不再說話,茫然地看著岸邊的花朵。岸邊開了一茬木槿花,花瓣重疊嬌柔,從柔白里盛放出一片殷紅,紅到極致就驟然凋謝了。凋零的殘花落在水面上,好像潑灑出一片熱血,逐水飄零。
葉鴻生放開阮君烈,怔怔地看著水面。
阮君烈叫了他幾聲,見他不言不語,面色淒楚,不由得心驚肉跳起來。
阮君烈扳過葉鴻生的下巴,不許他看別處,將他整個人摟住,急切地解釋道:「賓卿,我沒有煩你,你不要胡思亂想!」
阮君烈吞咽一下,遲疑著,吐露道:「你說我口是心非也好,薄情寡義也好。賓卿,不管你是怎樣的人,心裡怎樣想,這都是醜事,是上不了台面的!會被人笑話!我們本來清清白白的,為什麼非要這樣做?我沒法和你成親的,沒法天長地久!不如儘早回頭!」
葉鴻生低喃道:「我沒要你和我成親……」
阮君烈一陣泄氣,低下聲氣,哄道:「賓卿,我們不能和以前一樣嗎?」
葉鴻生聽了,泛出苦笑。
葉鴻生捉著阮君烈的手,貼在頰邊,傷感道:「子然,我該怎麼樣呢?我是活人,我有知覺啊!」
阮君烈摸著他微涼的臉頰,心裡一陣翻江倒海的難受。
葉鴻生執起阮君烈的手,親了一下,又說:「再說,我們已經和過去不同了。你非要和過去一樣,過去……你會這樣待我嗎?」
阮君烈尷尬地咒罵一句。
葉鴻生悵然微笑著,輕輕擁住他,說:「我不會一直纏著你,不讓你成親的。」
阮君烈生氣道:「我都跟你說了!不是為這個!」
葉鴻生順從地點頭。
阮君烈舔了一下發乾的嘴唇,粗聲道:「你就準備這樣,一輩子為我望穿秋水?陰陽不調地過下去?」
葉鴻生笑了起來,在阮君烈的額上親一下,說:「我的一輩子不會很長。」
夜色瀰漫開,天空開始變暗,一簇星光在天邊若隱若現。葉鴻生望著那些星子,輕聲道:「子然,你覺得我們能活多久?」
阮君烈一下安靜下來,與他一起看向天空。
天空中有一片星辰,都是細碎的小星,中間還有一個位置,是將星的位置,還沒有亮。阮君烈與葉鴻生都相信,那些在戰場上死去的夥伴,他們的骸骨化成山脈,凝固在山川大地上,而他們的精魂都升上天際,凝結在一起,變成了星辰。
葉鴻生望著夜空,上面有他認識的好些人。有他曾經的軍長、團長、連長、戰友,還有羅鼎文、丁雲鵬等等,很多很多人。他們在夜空中召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