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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0:36:11 作者: 香葉桃子
小姑娘嘟起嘴巴。
媽媽從廚房走出來,訓斥她,叫她去做英語作業。
孫琳琳終於跳下來,跟媽媽去房間,讀英語。
葉鴻生坐在房裡,忽然有一種不適應的感覺。
牆上正中間,掛著他們一家人的全家福。葉鴻生坐在中間,身邊是養子孫衛國,媳婦李麗,還有他的小孫女琳琳。
葉鴻生對生活很知足,一直覺得很幸福。
沒有什麼更多的要求。
但是剛才那一通電話,好像從海峽對面吹來一陣風,吹進了他平靜無波的湖泊,喚起了湖底的波瀾。
葉鴻生打開中央一套,努力平復心情,把注意力轉移到時局上。可惜天不遂人願,看了一會,他還是心煩意亂。
葉鴻生坐不住,他丟下遙控器,回到自己的房間,翻開抽屜,找到一冊發黃的黑白照片。
他翻啊翻,翻到最後一頁,終於找到了那張珍貴的照片。
照片上,葉鴻生還很年輕。他穿著軍服,嘴角含著笑,手上牽了一匹駿馬。
馬上坐著一個年輕的軍官。他長了一頭濃密的黑髮,鼻子很挺,咧著嘴,笑得很張揚,穿著長馬靴。
旁邊是青天白日旗。
葉鴻生合上相冊,坐下來,看著四壁的白牆,深深嘆一口氣。
他面上沒有表情,心中卻一片紛亂。
在他眼前,白色的牆壁逐漸剝落,變成一片片金粉,掉落下來,逐漸堆積。
白牆被黑色的夜晚所代替,一盞盞華燈點燃,一級級寬闊的石階蜿蜒而上,通向一棟豪華公館。
公館外面擺放了一排金色的丹桂,香甜醉人。
喧囂迎面而來。
客人們正在走向宴會廳。
葉鴻生激動站起來,看進去,看到1945年的A市。
那個時候,日本宣告投降,舉國歡慶。
第2章
那個時候,日本宣告投降,舉國歡慶。
李公館設下宴席,廣散請帖,宴請軍界、金融界、文化界的名流們共赴華宴。
一輛黑色的官車停在門口,下來一個穿著美式軍禮服的青年軍官。他外套翻領上別著金質領章,皮靴油光水滑,看起來志得意滿,顯然是一位高升的新貴。
門口的衛士迎上去。
青年軍官將名片遞給他。
衛士接過看一眼,馬上立正,對他行禮。
衛士是個年輕人,對他笑道:「長官,我有一個同鄉在你那裡做營長。我也差點跟你走了。」
青年軍官露出一口白牙,笑道:「那你為什麼不跟我走?」
衛士臉上有些雀斑,還有點稚氣:「我家姆媽說我小,捨不得我走。我們一路往南邊跑,後來我就到兩廣的部隊去啦。」
衛士打起手電,引他上台階。
青年軍官跟著他後面。
他們拾級而上,走到公館門口,只見上面懸著新匾,左書「錦江春色來天地」,右書「玉壘浮雲變古今」,橫批「萬象一新」。
衛士幫他開門。
裡面已經有人迎上來,幫他脫下披風。
一位穿著硃砂色旗袍的太太迎上來,笑道:「阮司令,來遲了!貴人多忘事,還以為你不來了呢。」
這位太太樣子富態的,頭髮挽起來,用珊瑚釵簪著,手上戴著個翡翠戒指,是公館的主人李太太。李先生是金融界舵手,家資萬貫,也是為政府做事的。
阮君烈對她嗤笑一聲:「沒有我在,你不是一樣開過酒了?」
李太太笑意盈盈,用手指戳他一下:「瞧你!給你留著呢。」
李太太引著他,往廳里走去。
他們繞開一堆客人,往一組紅木靠椅處走去。
那邊坐著幾個軍官,多是師長和軍長。看到榮升司令的阮君烈,他們紛紛站起來,客氣地打招呼。
阮君烈與他們寒暄一番,各自落座。
為了不讓人打攪,李太太很有心,在旁邊架了個屏風,上面鑲滿鈿螺,閃著七彩光芒。
這幾位軍官都是陸軍學校的同學,談起這一次勝利,不免有些驕矜。
這一個說:「我在陸大研究院進修的時候,聽美國教官講課,便能看出日本在戰略上是有大錯誤的。可惜我們先吃了教訓。」
另一個說:「如果我早一點得到德國裝備,何至於在淞滬戰場死掉那麼多兵。」
大家敬一輪酒,互相抬捧起來。
這幾日,勝利的狂歡在軍隊中蔓延,聽來聽去,阮君烈有些厭倦。
他露出冷淡的表情,潑冷水道:「沒有太平洋戰場的勝利,哪有這麼快?這一仗打得慘烈,何止喪師百萬,連國父寢陵之地都被糟蹋……」
其餘人聽了,紛紛露出悻悻之色,不吭聲。
李太太忙圓場道:「如今日本人投降,正是要好好慶祝,實現孫先生的三民主義。」
她揮動玉手,說:「再來一瓶香檳!」
傭人捧著一瓶冰鎮的酒,來給他們一一斟上。
阮君烈拿著玻璃杯子,讓傭人給自己倒滿,啜了幾口。
軍官們重新攀談起來,討論新一輪的政府任職。
話不投機,阮君烈不想壞他們的興致,便站起來,說:「我走走。」
他閃過屏風,往客廳另一側走去。
李公館的廳特別大,到處擠滿客人,一面通向花園。
阮君烈在客人中逡巡,看到了幾位銀行家,穿著西服,在議論經濟貨幣政策。旁邊站著他們的經理,正用殷勤的態度拍馬屁。
一大批年輕軍官,每人抱著一個女伴,坐在八仙桌邊,飲酒作樂。
報館的文人、學界的時髦人物,也各占位置,正在各自的小範圍里演講。
阮君烈喝一口酒,目光在他們中間跳動,忽然發現一個眼熟的背影。這個人穿著一身淺色軍禮服,肩膀寬寬的,領上有金花,腰間扎著皮帶,身姿挺拔。他正在和旁邊的人說話,眼中滿滿的笑意,不時發出慡朗的笑聲。
阮君烈心中一陣激動,忙撥開人群,說:「讓我過一下。」
阮君烈走到那人身後,在他背上拍一下,喚道:「賓卿!」
聽見他的招呼,此人驚詫地回頭:「子然?」
阮君烈,字子然,1945年抗戰勝利,官拜中將,升為第十二集團軍司令。
阮君烈上前一步,攬住他的肩膀,親熱道:「賓卿,你調回總參,為什麼不告訴我?」
葉鴻生,字賓卿,1945年抗戰勝利,官至上校,在參謀總部任職。
葉鴻生面朝阮君烈,並腿立正,利落地行一個軍禮,問候道:「阮司令,恭喜你!我前兩天才到總參謀部。」
被他恭維,阮君烈笑得咧開嘴,上去攀住他的肩膀,說:「你過來,我們喝兩杯。」
葉鴻生與身邊的人告辭。
阮君烈看了一眼,發現和他交談的人是羅鼎文。一個帶著眼鏡的文化人,是報館的筆桿子。
阮君烈笑著,問身邊的軍官:「你要棄武從文了?」
葉鴻生笑道:「怎麼會。」
他們兩個朝花園走去,走到台階下面,交談起來。
先是說了時局,兩人感慨一番。
葉鴻生說:「長官,倘若你父親還活著,一定很高興。」
中原戰場上,阮君烈的父親已經犧牲。
阮君烈端著酒杯,歡喜之色褪去,露出凝重的表情:「是啊,他會很高興。」
葉鴻生用自己的酒杯輕輕碰一下他的杯子。
阮君烈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阮君烈問葉鴻生:「你家裡人呢?你妹妹怎麼樣?」
葉鴻生說:「淪陷的時候,她得病死了。」
阮君烈又問:「你外甥呢?」
葉鴻生搖頭,說:「沒了。」
阮君烈沉默下來。
葉鴻生依然笑著,笑容有些悲戚,開解道:「沒什麼。犧牲那麼多兄弟,可我們還活著,看到了勝利。」
阮君烈隨著他的目光,看著花園,欄杆邊栽著一排松柏。
兩個人不由自主想起很多。
葉鴻生將酒水灑向泥土,告慰英靈,喃喃道:「兄弟們,我們勝利了。」
阮君烈從旁邊找到一壺酒,重新斟滿酒杯,和他一樣,祭祀一番。
葉鴻生振奮精神,笑道:「和平就要到來。學校今年都多招了些學生。」
阮君烈也重新笑起來,說:「是啊。日本鬼子滾蛋了。這幾日,街上全是爆竹屑,都變成紅色的。」
葉鴻生說:「長官,聽說你重新修了阮公的陵墓?」
阮君烈說:「對,我重新修葺了一下,下次你也去看看他。」
葉鴻生點頭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