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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0:32:18 作者: 安寧
逐漸地與如風相識以來一直共渡的時光一個片段接著一個片段在記憶中連續上映。
在冷府認識他,被他戲弄;在澄映家再次相見,在大街上被他擄走……給我帶上戒指;抱著我躍進泳池;把他自己送給我當生日禮物……在三更半夜告訴我他將永遠要我;設計使我逃課,在馬路上接吻,在大街上跳舞,陪我玩家家……將我綁在床鏈上;瘋狂刺激地高速飛車……在母親的墳前任我拳打腳踢;拍賣場上的扶持,以及夜夜的溫存……直到前一天清晨的那杯牛奶,盛著他的歉意和體貼。
一幅幅印象盡皆鮮明,似乎剛剛才發生在昨天。
罐子空了,我順手把它放在落地燈旁邊的圓几上,視線掠過擺在那兒的電話,看看牆上的掛鍾時針正指向兩點,那麼紐約應是夜裡一點左右囉?他睡了嗎?還是也在想著我?我拿起電話打他的手提,卻聽到一把柔和的女聲請我稍後再撥,他把電話關了。
掩不住內心的失落,從來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般渴望可以立刻見著他,哪怕是能聽聽他的聲音也好。
一個念頭在腦中閃過,反正我也沒事,於是再度拿起電話,我撥通紐約的總機,記下所有夠得上檔次的酒店名稱和總機號碼,開始一家一家地打電話去查。查過一家沒有找到就撥一次他的電話,撥不通就再往下一家查。查到第六家時我驟覺自己是個傻瓜,怎麼不首先往華倫道爾問個究竟?他可不是我,會隨便地認為住得過去就行,而紐約首屈一指的大酒店非華倫道爾莫屬。
我立刻打電話過去,當接線生請我稍等時,我既抱著些微的希祈,卻又越來越覺得此舉的愚蠢,也許他會住在公司里?也許會住在朋友處?也許冷家根本在紐約就有房子?為什麼不安心等他的電話呢?若把剛才的國際話費加起來沒準都夠我買張雙程機票飛往紐約了。
「林小姐?」電話那頭傳來悅耳的聲音,我心一跳,道:「是。」
「你要找的冷先生查到了,他住在二零一零號房,電話號碼是----」
我忙不迭地道謝,飛快記下號碼,心頭萌生一份狂喜,正似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那種雀躍和無比的歡欣。
如風,拜託你要在房裡,我邊摁電話邊在心裡禱告,如風,請你一定要在!
振鈴響起,一聲,兩聲,三聲,我的心開始下沉,四聲,五聲,六聲,心情直線下墜沉到了谷底,抱著最後一線希望我繼續往下聽,第七聲,第八聲,「叮」有人取了聽筒!雙眼立時布了滿目cháo氣,我找了他一輩子那麼久呵!
「見鬼的是誰?」傳過來一聲叫吼。
我的呼吸窒了窒,那樣的火爆語氣明白表示他正被嚴重打擾。
「喂!」
啊!對!怎麼忘了他那裡是凌晨,肯定是被我從床上叫了起來,難怪要發脾氣―----
「風,是誰呀?不說話就算了,別管他了。」聽筒里隱約傳來女子的催促聲。我呆在當場。
「Shit!」他的叫聲陡然變得十分尖銳:「瀟,是不是你?瀟!」
原本已在心裡頭默誦過幾千幾百次的說辭,此時硬梆梆哽在喉嚨,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哎呀!」那把女聲也陡然在拉高,夾帶著笑意:「是林小姐呀!」
「Shut up!瀟!是不是你?!」
一個女人,一個女人在他房內,她叫他「風」,她的聲線相當動人,一如她在鄉里木屋對我說她並不想傷害我時那樣好聽。
「回答我!瀟!說話!」
我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意識在上一秒已被轟得粉碎,心底冰涼徹骨,我努力再張開嘴:「如----風,這種玩笑我已經開過,沒有新----新意了,我們換一個好不好?如風,告訴我,那是----電----電視的聲音----」腦袋一片空白。
電話那頭寂如死水,半晌:「你在哪?」他問。
我拼盡最後一絲力氣握住話筒:「在我們的公寓。」
「出了什麼事?」他的聲音很沉。
「沒事----我悶得慌,想找你----聊聊。」為什麼?為什麼?誰能告訴我這是為什麼?!
一聲巨響傳來,似是拳頭捶在硬物上所發出的響聲。
「你到底出了什麼事?是什麼原因促使你打電話給我?說!」震天的叫喝令我耳膜生痛。
我對著空氣吃吃笑起來,眼淚隨著笑聲傾瀉而下。是否生命已到了盡頭?要不為何一輩子的淚會集中在這幾天內流完流盡。
「別擔心,我真的沒事,不過是剛剛看完一本十分滑稽十分荒謬的愛情小說,覺得裡面有一句話挺有意思,想要念給你聽……你要聽嗎?」
「念。」他的嗓音出奇的沉靜。
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無休無止:「我找遍了全世界才找到了你。」
聽筒里又是死寂,我竭力止住笑聲,卻止不住在臉上奔流的淚:「就這麼回事。好了,要說的都說了,你公事那麼忙,我不打擾你了。如風,再見。」我輕輕放下電話,對那頭傳來的急厲叫聲選擇了充耳不聞。然在我要掛上它的剎那,支持我保持冷靜的理智從頭到腳全線崩潰,我疾速地收回它大聲喊道:
「我從來沒有恨哪一個人像我恨你這樣!你永遠也別想再見到我,你這個壞人!騙子!我死給你看!」我扔掉話筒,悽厲的哭喊在空蕩的屋宇中盤繞,跌跌撞撞地沖了出去。
我以為終有一日他會打心底在乎我,我甚至以為我都快要成功在望了,然而在我鼓足勇氣準備告訴他我的心意時,卻意料不到他會在同一時候用事實間接告訴我他的定奪。原來所有的甜言蜜語都不過是應景的台詞,所有的情真意切亦不過是當時衝動的情緒。從一開始就明白,期望他為了一個女人而有所改變莫過於希祈太陽北升南落,卻為何會一直都抱著億萬分之一的希望,幻想有一日會出現奇蹟?我多可笑多幼稚!莫怪他要罵我蠢笨,我確是天字第一號傻瓜!以致夢醒的一刻如此傷痛欲絕。
眼淚一直往下墜,我將車子駛得飛快。
我不會回家,不會去任何一處他知道的地方,再過會時間我連這輛車子都會扔掉,時至今日我已十分了解他不可思議的能力,我不懷疑,如果他要找我他會在踏上這片土地之前就已差人把每一寸地皮都翻過來,但是,我發誓我不會被他找到!
呼嘯的風中似乎傳過來冷淡的譏笑,是誰也曾經用盡生命流著淚哭叫:「我和她們並沒有什麼不同是不是?到頭來得到的都是相同的結局……」
馬連華院長的修道院位於四周高牆林立的鬧市區中心,確切地說是位於鬧市區中心的死角位置。它之於那些宏偉磅礴的建築群猶如一枝枯敗的干糙掩飾於盛放的牡丹花叢的fèng隙,頹敗、寒磣、孤零,毫不起眼。它之所以能存留下來沒被徵用開發,據說是因為從黃金分割以及運籌經濟理論上分析,它在這一長段黃金地段上所處的位置恰是最容易被人忽略的一點,所以沒有哪一家企業或者建築商對這麼不礙事的一小點地方感興趣。
修道院的建築非常悠久,可以上溯到清朝的哪一代皇帝期間,因而它灰色調的外觀又給人以樸實的古典感。它占地面積並不大,除了一個小教堂,一排曲尺型木質構架的廂房,還有就是與廂房長廊緊密相連的一個小庭院,院子裡有花有糙,有假山有小噴泉,可以說是西文宗教色彩和東方園林藝術相融匯的建築。
我躺在後院的糙坪上,望著四角牆檐上一片狹窄的天空,眼角的餘光瞥見正穿過長廊向我走來的連華院長。在這小小的修道院裡,包括她在內只有五個修女,每一個都已過知天命之年。
安詳的修女在我身邊坐下:「孩子,你已經一天沒有吃東西了。」
「嬤嬤,我沒有胃口。」我把玩她黑袍的下擺,「我進來繼承你的衣缽怎麼樣?」
她搖頭:「你屬於外面的世界,孩子,一時的衝動並不能解決問題。」
「嬤嬤,你的話毫無道理,。從認識你至今,和你作伴的念頭我已經考慮了超過八年,這還叫衝動?」
修女還是搖頭:「你只是因為消極從而想到遁世;並沒有一顆虔誠的心,允許你侍奉上帝是對神的褻瀆,我不能這麼做。」
我摘下左手的戒指戴到右手無名指上,在國外許多地方,這是身為修女的標誌,我哈哈笑道:「嬤嬤你看,我已經和上帝結婚了,萬能的主拯救眾生於水深火熱,他才不會棄我於不顧,況且,我有大半輩子的時間可以用來還原一顆純淨的心。」
連華慈愛地笑起來:「看來我沒有辦法說服你,好吧,孩子,你可以在這裡住下來直到你想離開,但是我不會允許你加入教會。」她的語氣雖和緩卻表明了不容更改。
我向長廊努嘴:「找你來了。」
伍修女行上前來,先給我一個溫和的微笑才對連華道:「院長,你有朋友來訪。」
連華執起我的手輕輕拍了拍:「把戒指戴好,然後去吃點東西。」站起來偕伍修女離去。
又剩下我一個人,獨對四角檐上一片狹窄的天空。
我想我是睡著了,然後我是被凍醒的,深秋的黃昏已經有了很重的涼意。
「睡了?」有人說。
我一骨碌坐起來。
兩米外一位女子席地而坐,嘴角含著一根青糙,神色和氣地看著我。二十七八的年紀,雖然是坐著,仍然可以感覺得出來她很高,寬鬆的白襯衫,洗得像白帆的舊牛仔褲,身子瘦削得似乎不堪盈握,卻又依稀可窺極有韻致,薄碎的遮額短髮,五官清越瀟湘,一張靈氣逼人的瓜子臉似曾相識。
我心裡讚嘆,這才真正是吉普賽女郎流浪的風姿。
「你應該拿把吉它到大糙原上清唱『不要問我從哪裡來』。」我說:「你就是嬤嬤的朋友?」我從未曾在後院見過陌生人,可想而知她肯定和我一樣,與這座修道院或是院裡的某位修女叛關係匪淺。怎麼嗓子發痛,著涼了嗎?
「我確實會彈吉它。你的嬤嬤沒有向我提起過有這麼一位朋友,不過也沒有什麼奇怪的,她的朋友我本就一個都不認識。
「因為工作需要我居無定所,很難得會回來一趟。」
「嬤嬤叫你來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