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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0:29:09 作者: 香草芋圓
殿裡諸臣齊齊閉了嘴。
目送著齊正衡領命出去點兵,再也沒有一個人試圖勸阻。
落針可聞的政事堂里,洛信原笑看了一眼安安靜靜坐著的梅望舒,繼續往下說道,
「有人代朕做主,拿硃筆圈了平王嫡五子的名字。這人手眼通天,朕猜想他或許買通了紫宸殿裡的宮人,才弄來那張被朕廢棄的名單。」
「至於拿著這張名單議儲的在座各位麼……或許知情;或許不知情。」
「各位都是朕的肱股重臣,朕不願多加揣測。各位不妨留在此地,端坐避嫌,朕即刻命人查問紫宸殿值守宮人。查出端倪後,各位便可離去。」
說到這裡,洛信原揚聲吩咐傳進周玄玉。
周玄玉自從領了四品御前副都指揮使的頭銜,做的都是見不得光的暗事,從未進過政事堂,此時跪倒在御前聽命,領的居然是堂堂正正的差事,神色間透出掩飾不出的驚愕。
坐著喝茶的梅望舒也抬起低垂的眸光,若有所思掃過政事堂里的周玄玉,又瞄了眼御案後坐著的龍袍天子。
似乎有哪裡和以前不一樣了。
洛信原神色不動,又吩咐了一遍,
「周玄玉,你向來觀察細緻,擅長順藤摸瓜,朕才把查問紫宸殿宮人的差事給你。你可有把握篩出人選,今日問出口供?」
周玄玉激動萬分,立下軍令狀,「臣定不辱使命!」
————
周玄玉領命離開之後,滿座重臣坐在殿裡,得了君王『端坐避嫌』四個字,每個人手裡捧了個茶杯,各自沉默坐著喝茶,誰也不敢擅自離開。
蘇懷忠趕緊傳話給御膳房,給在場各位大人們準備膳食瓜果。
洛信原自己倒是不留,起身抬腳便走。
出殿前傳召了梅望舒。
「矯詔議儲之事,梅學士從頭到尾沒摻和,過來隨駕罷。」
傳召了步輦,兩人還是原路回西閣。
「周玄玉手腳再快,挨個審問下來,至少也得一兩日。」
沿著步道緩步上西閣,推開木門,呼嘯山風迎面刮來,山下聚集的暑氣瞬間散盡。
洛信原站在門邊,黑黝黝的眸光轉回去,盯住身後跟隨的人,目光幽亮灼灼,言語意有所指,
「你我不必耗在政事堂。大好夏日,我們可以做些更要緊的事……」
梅望舒點頭贊同,「陛下說得即是。」從他身側繞了過去,拉響窗邊銅鈴絲絛,喚來當值宮人。
「邢醫官還在西閣歇著?請他上來。」她吩咐下去,「陛下手臂傷得厲害,需得換藥。」
洛信原:「……」
梅望舒沐浴完畢,換了身乾爽衣袍出來時,身穿石青色醫官袍子的邢以寧,坐在靠窗榻邊的紅木墩子上,正在換藥。
她一眼看過去,都能看出邢以寧下手不輕,洛信原袒露出左臂傷口,額頭滲出一層薄汗,眸子轉向窗外盯著,硬挺著一聲不吭。
「陛下見諒,」邢以寧嘀咕著,「臣可不是公報私仇。實在是陛下給自己的兩刀下手太狠,天氣又熱,傷口黏在白紗布上,用力才能撕下來。」
梅望舒走過去坐下,只在旁邊看著傷口血肉模糊的慘狀,就覺得心驚。
「邢以寧,下手還是輕些。」她輕聲道,「若是因為之前的事,你心裡不解氣,讓陛下給你寫封手書,賠罪致歉可好。」
洛信原的視線從窗外轉回來,幽幽地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得了吧。」邢以寧自己拒絕了,「下官只有一個腦袋,可不敢討陛下的賠罪書。——好了。」
他這回用了剪刀,終於把黏在傷口的白布解下,熟練地開始上藥包紮,嘴裡不忘和梅望舒嘮叨著,
「下官實話實話,經歷了這遭,宮裡御醫的職位,下官是當夠了。今天是梅學士召下官,下官聽命過來了。下次陛下的傷口處理,還是另請高明吧。那個歐陽醫官的醫術不錯,叫他來綽綽有餘。」
梅望舒沉吟著道,「你若是心有去意,我也不好留你……」
「宮裡再留半年。」洛信原開口道,「不必管朕這邊,專心照料雪卿身上的寒症,把入骨的寒毒盡力拔除。半年後,贈黃金千兩,送你去江南開醫館。」
邢以寧看看梅望舒,低頭思慮片刻,最後點了頭。
邢以寧告退後,洛信原隨意捂著受傷的左臂,站起身來。
梅望舒皺眉攔他,「才包好的傷口,不好好歇著,又趕著站起來做什麼。」
「剛才看你發尾的水滴滴答答,心裡就想著做一件事,偏偏那邢以寧半天不走。」
洛信原愉悅地拿過一塊大布巾,把濕漉漉的烏黑長髮抓在手裡,用布巾擦拭起來,
「從前雪卿在宮裡留宿,頭幾年時,晚上都是拆了髮髻睡覺。那時候我還小,每次見你這頭烏髮光亮如瀑地披散下來,一直想伸手摸一摸,想了許多年都不敢。」
他細細地擦拭著緞子般柔軟順滑的烏髮,「如今終於能抓在手裡了。」
梅望舒無言以對。
那時候他才多大,十二?十三?在自己的眼裡,個頭還沒自己高的瘦弱小少年,華貴衣裳下面藏著新舊傷疤,睡覺都要蜷起來睡,是個十足惹人憐愛的可憐男孩兒。
從那時候,他就開始肖想摸自己的頭髮了?
她默了默,反手去抓發尾,試圖把長發撈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