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頁

2023-09-26 20:29:09 作者: 香草芋圓
    走過那處剝皮楦草的廊下時,掌事太監指指點點,

    「這位,曾經也是個風光一時的大太監。夜裡御前當值,偏他倒霉,那夜侍寢的美人不知怎麼觸怒了聖上,牽連到他身上。美人掉了腦袋,這位,嘿,掉了皮。」

    「你們這些新入宮的,日後若能夠侍奉御前,千萬把皮繃緊了做事,一處差錯都不要有。咱們聖上可不是好說話的主兒,今夜要你的小命,你就活不到第二天早晨。前車之鑑,都記好嘍。」

    一列人走過長廊,穿過第二座宮門。

    眾多宮女不敢直視那張懸掛的人皮,低頭快步走過;只有她經過時,抬頭看了一眼。

    隨即垂下眸光,心裡默想:

    暴君無道,豈能長遠。

    灰霧從四面八方湧來,遮擋了眼前清晰場景。

    視野再度抽離,居高臨下地俯瞰著新入宮的宮女們,仿佛一列螻蟻走進皇宮深處。

    梅望舒朦朦朧朧地想,「原來當年我初入宮時,是這樣想的。」

    「後來想法什麼時候變了……」

    「啊,是了。後來才聽說,這位風光一時的大太監,貪圖重金賄賂,送了個美人到龍床上,又在聖上每晚安眠用的香爐里動了手腳,意欲成事。」

    「美人掉了腦袋,這位掉了皮。」

    ————

    清醒過來時,有什麼東西在眼前閃過。她恍惚了一瞬,以為眼前晃著的,還是那張皮。

    片刻後才認出來,原來是掛在窗邊隨風飄搖的細竹簾。

    自己躺在西閣靠窗的軟榻上。

    邢以寧換下了囚服,乾淨挺括的一身石青色醫官袍重新穿在身上,坐在榻邊,正在收起銀針。

    「人醒過來就無事了。」

    他對坐在長案後的人道,「梅學士昨夜受到了驚嚇,氣血浮動,血不歸經,因此才短暫暈厥。看起來嚇人,其實多歇歇也就好了,並無大礙。以後不會對身子有過大的影響。」

    梅望舒順著邢以寧說話的方向轉過視線。

    對面的長案後端坐著葉昌閣。

    老人家臉色不大好,神色疲憊,眼中泛起血絲,被昨夜的意外變故驚擾得不輕。

    葉昌閣起身走到榻邊,安撫地拍了拍梅望舒的肩頭,「醒過來就好。昨夜你處變不驚,處置得很妥當。」

    梅望舒默然低頭看自己的手。

    昏迷時顯然已經被人仔細清洗過了,昨夜手背濺到的血跡洗得乾乾淨淨,手指纖長白皙,看來和平日並無什麼差別。

    葉昌閣還想再勸慰幾句,最後卻只嘆了口氣。

    「望舒,你剛醒來,原本應該勸你多歇歇。但事態緊急,你還是起身吧。」

    他心事重重地站在窗邊,「聖上如今的情形不大好。」

    昨夜西閣驚變鬧得太大,皇宮裡各式各樣的流言早已傳遍。

    葉昌閣丟下一句「聖上那邊的情形你問邢醫官」,便匆匆趕往政事堂,以三朝老臣的身份資歷彈壓百官,確保朝廷政務如常運轉。

    梅望舒從榻上起身,目光轉向邢以寧。

    「昨夜我在聖上面前暈倒,可是驚到了他?他今日罷了朝會?」

    邢以寧搖頭,想起堂堂天子如今的樣子,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比罷朝糟糕百倍。」

    在梅望舒的注視下,他走到窗邊,指了指涼亭下方的密室方向,

    「昨夜你在他面前暈倒之後……聖上的驚恐狂暴症又發作了。」

    「把你抱出來後,聖上轉頭回了密室,自己把自己鎖在暗無天日的地下。」

    梅望舒驀然一驚。

    「什麼!他把自己鎖在地下?!」

    邢以寧神色複雜。

    「葉相剛才下去勸過了,根本勸不動。聖上這次的病症發作,比之前紫宸殿那次還要猛烈。這次情形真的不大好。你……你還是趕緊下去看看吧。」

    ————

    鉸鏈聲響起,涼亭下方的密道緩緩開啟。

    安靜的甬道里,只有梅望舒自己的腳步聲。

    兩邊石壁的火把早就熄滅了。

    把自己鎖在地下的帝王,最後傳下的一道吩咐就是,

    「熄了密道里所有的光。所有人出去。」

    失去火光映照的甬道兩邊,所有石室陷入濃重黑暗,只從頭頂入口處傳來一團日光,隱約照亮周圍。

    梅望舒就借著那點光亮,路過一個石室接一個石室,艱難地辨認著。

    「信原?」

    她的聲音在狹長黑暗的甬道來回迴蕩著,激起無數回音。

    沒有任何應答。

    她從頭到尾走了一遍,喊了一遍,走過甬道盡頭的最後一間石室時,若有若無的血腥氣猛地濃烈起來。

    她想起來了。

    最後那間石室,曾用來長久關押郗有道。

    她心裡微微一動,走進了血腥氣味濃重的黑暗石室。

    借著甬道里那點微弱的日光,敏銳地捕捉到了角落暗處蜷縮的大團黑影,

    「信原?」

    細微腳步聲在石室里響起的同個瞬間,距離最遠的那處角落裡,有個黑乎乎的身影受驚般地猛地一動,劇烈往後蜷縮。

    鐵鏈拖地的刺耳聲響響起。

    昨日還和她談笑的熟悉嗓音,如今沙啞得厲害,仿佛未磨礪的粗砂,在角落裡嘶啞地道,「別過來。」

    梅望舒心裡一沉。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