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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0:29:09 作者: 香草芋圓
    梅望舒盯著那掀開的被褥,微微地皺起了眉。

    這兩日回京,和發病的君王相處,不知怎麼的,或許是當年的少年長大了,總有種不安的直覺。

    無論洛信原怎麼說,她不肯點頭。

    徑直走到東邊靠窗那處軟榻,把備好的一床新被褥打開,躺了進去。

    「我在殿內陪你,相隔不過幾尺,你說話我聽著。睡吧,信原。」

    她抬手關窗,遮蔽了窗外透進的微弱星光。

    眼前一片黑暗。

    耳邊除了風吹過庭院的聲音,就只有兩人細微的呼吸聲。

    梅望舒這些天千里奔赴京城,舟車勞頓,心又時刻緊繃著,疲憊得很。剛躺下不久,呼吸便平緩起來,眼看就要進入夢鄉。

    耳邊模糊地聽到了說話聲音。

    「剛才那個噩夢……」

    洛信原在黑暗中開了口,「若是真的,雪卿辭官走了,會不會從此在家鄉惱我,恨我,再也不願理睬我。」

    梅望舒在半夢半醒間,回話都帶了慵懶鼻音,「怎麼會呢。縱然有惱恨,也是一時的。」

    她在黑暗裡迷迷糊糊地道,「不會長久。」

    「真的?」龍床上的人不信,」你又哄我。」

    梅望舒閉著眼,聲音含糊,帶著明顯的睡意,「當然是真的。這麼多年的情分在……」

    「惦記著這麼多年的情分,」對面沉默了許久,「那,雪卿為何會死呢。」

    「當然是……」身份存疑,不得不死。

    脫口而出的話說出三個字,梅望舒從半夢半醒間驚醒了一瞬,頓了頓,「一個噩夢罷了。何必當真。」

    龍床里久久地沉默了。

    洛信原在黑暗裡睜著眼,反反覆覆地咀嚼著剛才對方脫口而出、卻又被臨時咽下的那句『當然是……』

    他想起了去年臘月里,她和她葉老師私下說話,提起的那句『功成身退』。

    若他沒有猜錯的話,她未出口的那句話,或許應該是——

    當然是,以女子之身,入京為官,功成身退,歸鄉而去,將假身份葬入棺中。

    無邊無際的黑暗裡,洛信原入了魔怔一般,反反覆覆地想:

    梅雪卿入京十年,究竟是為了報效家國,為了匡扶皇室,為了她梅家,還是……為了他洛信原。

    「雪卿。」他在黑暗裡出聲,聲音里不自覺地帶出一絲隱忍壓抑。

    「你當年入京時……」

    靠窗軟榻的方向傳來了沉沉的呼吸聲。

    鼻息均勻悠長,顯然是睡得沉了。

    洛信原一怔,沒有問出口的後半截話停在了喉嚨里。

    他摸黑起了身,將桌上熄滅的那隻殘燭點亮,借著那點微弱燭光,走近軟榻邊,低頭看去。

    軟榻上的人側臥著,果然已經沉沉入睡。

    濃長的睫毛安靜地闔著,秀氣的鼻樑在燭光下拉出一片陰影,遮蓋住了半張白玉般的容顏。

    顯然是近日累得狠了,眼下泛起不明顯的青色。

    洛信原舉著殘燭,凝望著眼前的恬靜睡顏,看得出了神。

    直到一滴滾燙的燭淚滴在他手上,他才驀然回過神來。

    伸出修長的手指,輕輕地點在那嫣紅微翹的唇珠上。

    不輕不重地按了按。

    殘燭躍動的微光閃了閃,熄滅了。

    洛信原把那點殘燭放回桌上,走回來,在黑暗裡安靜地站在軟榻邊。

    分明什麼動作也沒有,呼吸深重,胸膛起伏,卻好像已經經歷了無盡的掙扎。

    良久,他終於下定決心般,緩慢地俯下身去,極輕地貼在那柔軟唇瓣上。

    帶著親昵眷戀,細微輾轉,輕觸即分。

    不管你當年是為了什麼原因入京……

    他默然想,已經放你回去家鄉一次。

    既然這次你選擇了回來。

    ……就別怪他不再放手。

    洛信原躺回床上,聽著耳邊悠長平穩的呼吸聲,唇邊帶著一絲細微的笑意,重新睡下了。

    ——他墜入了深沉的夢中。

    那是一個比伸手不見五指的寢殿還要更黑暗,更沉重的夢境。

    半夜時分,梅望舒在睡夢中聽到一陣異樣的聲響。

    黑暗寢殿裡傳來隱約嗚咽。

    另一人的呼吸聲繃緊沉重,偶爾短促地抽噎一下,不像是睡著了,倒像是半夜發病。

    梅望舒從半夢半醒間猛地坐起,「信原?」

    她在黑暗裡摸索過去龍床邊,摸到了臉頰,手背探了探額頭,又探了探呼吸。

    洛信原在夢裡哭。

    不知夢到了什麼,渾身的肌肉都繃緊,額頭滲出了冷汗,一滴淚水從眼角滲了出來,泄露出來的聲音不像是人哭,卻像是猛獸咽喉里擠出來的嗚咽。

    梅望舒心裡一沉,急忙點起那根兒臂粗的蠟燭,把人推醒了。

    洛信原醒來時的眼神完全變了。

    坐在床上,仿佛經歷了什麼劇變,胸膛急遽起伏,眼神里飽含著絕望,痛苦和瘋狂。

    在明亮的燭火下,愣愣地盯著身側的人許久,似乎終於意識到噩夢和現實,眼神里的絕望和痛苦才一點點地褪去了。

    「信原,還清醒著麼?」梅望舒拿過一條蘸水的毛巾,輕輕擦去他額頭的冷汗,聲音里滿是關切和擔憂,

    「可是又發病了?需要叫些熱食進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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