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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0:29:09 作者: 香草芋圓
    多年來,自己早已習慣了的、關於梅雪卿此人的一切。

    身份,筆跡,聲音,忠心……對了,還有她明媒正娶的夫人。

    除了她那張臉是真的……

    其他全是假的。

    自己以為的十年相伴,情真意切。

    如今回想起來,原來從頭到尾,處處遮掩謊言。

    「好極了。」

    洛信原抬起食指,指尖順著信上的『絕命體』字跡,一遍遍地描繪著,低低地笑起來。

    「真是好極了。虧得我微服千里,奔波一趟。否則,豈不是至今蒙在鼓裡。」

    「好一個梅望舒,梅學士。十五歲離鄉,十六歲入京,隨侍御前,至今十年。」

    笑聲越來越大,明明因為喉嚨乾渴而嘶啞之極,聽起來,卻又帶著幾分愉悅的瘋狂意味。

    「十年……把所有人蒙在鼓裡,玩弄於股掌之間。」

    「好,好極了。」

    齊正衡蹲在門邊守著,越聽越心驚。

    病重了個梅學士,已經夠糟心的了;如今又要搭上個瘋癲的陛下。

    嘶——他倒吸一口涼氣。

    以後的日子還怎麼過。

    片刻之後,他不得不出聲提醒,「爺,有人來了。或許是過來巡視的護院。喲,來人身手好得很,步伐輕快如風。我們得快些走。」

    他詢問下面的章程,「下面是繼續裝作路人,以借宿名義敲開大門呢,還是——」

    洛信原動作不緊不慢,將那封皺成一小團的絕筆信摺疊成細長紙條,捏在指尖撕碎了,灑了一地,這才站起身,重新拉起風帽,吹熄了油燈。

    「走。」

    剛才的陰鷙神色忽然消失得無影無蹤,嗓音里除了乾涸沙啞,聲調語氣都變得鎮定異常。

    他沉著地吩咐下去,「不要驚動這裡的護院。所有人仔細藏好了。」

    「臨泉再留一日。」

    「今夜休整,明早起身,你們去臨泉縣裡,在街坊間留意打探,把梅家的底細探查清楚。家裡幾口人,親朋交際情況,有什麼不尋常的地方,掘地三尺,細細報上來。」

    「朕……」他咬著牙笑,「留在別院,再看她一日。讓朕想想,如何處置她。」

    ——

    「主家!不好了。」

    梅望舒在溫泉池子裡泡了整個時辰的澡,神清氣爽地出來,剛出來就被攔住了。

    向野塵匆匆過來,稟告剛才的大發現。

    「莊子怕是被一群蟊賊盯上了!」

    他憤憤道,「這座別院太荒僻,裡面東西又精巧,統共就那麼十幾個管家僕婦守著,哪裡看守的過來!剛才我臨時起意,從西邊花園裡抄近路去前院,你猜怎麼著,正好撞見一群從書房跳窗出去的蟊賊!」

    「嗯?」梅望舒倒是有些吃驚,「山里遇賊倒也罷了,怎麼會鑽進書房裡?我的書房裡除了些前朝孤本,沒有其他值錢的東西。」

    向野塵不以為然,「鄉野蟊賊,誰會知道你們這些做官的在哪兒擺值錢東西?肯定找大的屋子,挨個搜過來唄。那幫蟊賊身手不錯,我還沒趕過去,他們就飛快逃了,說不定是哪處流竄過來的匪盜慣犯。主家,你趕緊過去看看,丟什麼東西沒有。」

    梅望舒想起那封寫了一半的絕筆信,心裡一緊,便招呼著嫣然同去。

    嫣然攙扶著『重病虛弱的梅大公子』,三人進了書房,按照記憶清點了許久,嫣然茫然道,

    「——丟了一本老黃曆?才值幾文錢?山里蟊賊這麼不挑的嗎?」

    梅望舒站在書桌邊,望著滿地碎片,放下心來的同時又有點頭疼,

    「怎麼把我剛寫了一半的信給撕了?如此荒唐做派,定然不是官府相關的人了,甚至不像是大人做的。……莫非又是那群山猴子翻進來?」

    回程路上,嫣然扶著『虛弱』的梅大公子慢慢往主院方向回走。

    走著走著,路過一片清幽的小竹林,梅望舒忽然停了腳步,往身後望了一眼。

    「怎麼了?」嫣然詫異問。

    「總覺得有人在看我。」梅望舒喃喃道。

    嫣然吃了一驚,左顧右盼,「沒人呀。是不是竹林的影子驚動了大人?」

    梅望舒往竹林里凝望了片刻。

    竹影娑婆,枝葉在風中搖擺,並無什麼異常。

    她收回視線,繼續往前走去。

    「最近不知怎的,總有些多心……」

    ————

    竹林深處,大叢細密竹枝背後,簡單鋪了層細布毯。

    洛信原靠著竹枝,坐在布毯上,安靜地咀嚼著乾糧。

    手上被碎瓷扎傷的傷口還沒有結疤,就不管不顧地縱馬疾馳數日,粗糲韁繩磨得手掌傷處皮開肉綻,慘不忍睹。

    齊正衡單膝跪地,托著一隻手,小心地替他清洗包紮傷口。包紮完一隻手,又換另一隻。

    微服的君王雖然臉色疲倦,傷處慘烈,眼神卻熾熱灼亮,整個人的狀態沉靜而耐心,仿佛叢林中蟄伏的猛獸,在黑暗裡安靜地等候獵物的到來。

    他放下乾糧,拿起隨行禁衛們剛剛探聽來的消息字紙。

    「從別院下人處探聽得知——這次和梅大公子一同回來的,除了梅夫人,還有梅家在京城養病的大姑娘。」

    齊正衡收拾著傷藥綁帶,詫異道,「梅學士口風可真緊哪。他妹子在京城養病?居然從未聽他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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