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頁
2023-09-26 20:29:09 作者: 香草芋圓
「父親可還記得,女兒曾說過的『血書懿旨現世,天下大亂』之事?此事已經提前到今年,在京城發生了。」
梅老員外不自覺屏住呼吸,「後續如何?」
「天子聖明,早早察覺了端倪,消弭於無形,安然度過此劫。」
梅望舒看著對面鬆了口氣的父親,半真半假地玩笑道,
「天下清平無事,父親又不曾升任京官,不會在任上收受賄賂,貪污枉法,不會變為人人喊打的驚天巨貪,梅氏自然安然無恙。」
梅老員外擦著額頭驚出來的老汗,呸了一聲,
「乖兒,莫要聽你母親的碎嘴。老夫雖然手頭花用寬鬆了些,家中資產總是夠用的,什麼貪污枉法,驚天巨貪,絕不可能。」
梅望舒沒吭聲,低頭啜了口茶,把話題引開了。
「如今天下清平,聖上已經長成,家中又平安無事。因此,女兒才安心辭官,回返家鄉。」
一番長談後,梅望舒被父親送出書房,回到自己院中。
正好辛媽媽按照梅老夫人的吩咐,將一匹沉香色的絹帛從梅家庫房裡翻找出來,送來她的院子。
「夫人說,『這顏色有什麼好的,偏你喜歡。算了,找來給你,自己畫樣子做春衫去,反正我們家不差這點布料。』」辛媽媽繪聲繪色地轉達梅老夫人的原話。
梅望舒笑起來,道了謝。
暗繡提花的上等薄絹,展露在明亮燭火下。
她站起身,指尖捻了捻輕薄的布料。
思緒漸漸陷入回憶之中。
邢以寧當初快馬奔出京城、冒著性命塞過來的那封書信,早就被她燒了。
但裡面的內容,一字一句,早已牢牢記下。
邢以寧的信中說:
帝王的醉夢裡,她恢復了女兒身,明眸皓齒,淺笑蛾眉。
穿著一襲沉香色的對襟窄袖春衫,月白襦裙,頭上簪著珍珠步搖,耳邊一對珍珠耳墜子,端坐在殿室里,面前擺著一盤棋局。
窗外吹進了杏花來,紛紛揚揚落在棋盤上。
信中描述的那場景,她依稀還記得。
梅望舒的面容上,也隨著舊日回憶,漸漸露出幾分悵惘神色。
上一世,她以罪臣之女的身份,被充入宮掖為奴。又因為棋藝出眾,僥倖被選為侍棋女官。
那季置換新衣時,別的女官都不喜沉暗顏色,幾人爭搶那些鵝黃,淡綠,淺粉的絹帛。
她倒是一眼看重了沉香色,把整匹絹抱回去,做出一件對襟窄袖春衫,穿在身上。
宮中賜賞,式樣精巧貴重的金釵,玉簪,各式冠子,都有眾多女官爭奪,輪到她時,盒子裡只剩下一支珍珠步搖,一對珍珠耳墜子。
珍珠成色不佳,又不夠圓潤,勝在素淨可愛,她倒也還算喜歡,便拿了回去。
某日,她於殿室當值,便穿了沉香色的新衣,半舊的月白襦裙,頭上簪著珍珠步搖,耳邊墜著一對珍珠耳墜。在殿室中等候侍棋。
當時杏花在窗外開得正好,一陣風過,花瓣紛紛揚揚,落滿了棋盤。
世事不會有那麼多恰巧。衣裳,髮飾,殿室,棋盤,杏花,一切都對得上,仿佛是親眼所見。
重生一世,舊事湮沒。當年這些細節,原本只該她一人知曉。
但如今……卻借著一場夢境,從第二個人的嘴裡說了出來。
處處重合,便絕不是巧合。
而是和她自己一般無二的,夢回前世。
屋裡的蠟燭燈花爆開,驟然明亮了一瞬,又熄暗下去。
嫣然進來點起了另一隻蠟燭,低聲抱怨,「在京城裡整日勞神,回了家鄉原以為會好些,結果還是這般地對著燈火發愣。」
梅望舒回過神來,歉意地笑了笑,「在想事情,勞你擔憂了。天色不早,你回去歇著吧。」
「想什麼呢,」嫣然把燭台往她這邊推了推,略促狹地開了個玩笑,「一年生男,三年抱倆?」
梅望舒:「……」無語地抬手,按了按眉心。
「別亂說。虞家那位只過年見了一面,心性如何還看不出。虞家的事,我還未點頭。」
嫣然笑起來,「反正人已經在這兒了,倒不必著急。」走到桌對面坐下,「那,大人可是想京里了?」
梅望舒默然無語。
在京城中,整日地思念著家中的山水風物,家中雙親;思之念之,夜不能寐。
等當真歸家了……這才幾日,竟又隱隱約約思念起了京中的至交好友,案牘忙碌。
人哪。
得隴望蜀,不過如是。
「別亂說。」她輕聲闡明,「我和宮裡那位,已經正式辭別,今生再不會回去的了。再說——」
邢以寧的那封信里陳述的帝王之夢,牽扯前世,危險之極。
帝王已經長成,對陪伴指引的近臣,漸漸生了厭棄之心。
雖然在京城時,最後那場情真意切的宮宴告別,成全了彼此君臣的體面……
但,君心難測。
只要對夢中的場景稍微起了疑心,遣人來臨泉縣探查,發現梅家只有京城返鄉的梅大姑娘,並無辭官歸鄉養病的梅學士……梅家就將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梅家長子『望舒』,必須病逝。
但不能是令京城猝不及防、引來懷疑追查,給梅家帶來大麻煩的猝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