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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0:29:09 作者: 香草芋圓
起身把所有門窗仔細關好,回來坐下。
「望舒,給為師交個底。你這病勢,到底有多重?當真要休養整個月之久?你閉門謝客,到底是因為病情還是什麼別的緣由?總不會是聽了老夫的勸告,打算閉門生個孩子出來吧?」
「……」梅望舒百口莫辯。
她想了想老師能聽進去的說辭,含蓄道,「老師,你曾對學生說過,飛鳥盡,良弓藏。學生伴駕十年,如今陛下正當盛年,已經開創了清平盛世。功成身退,正有時。」
葉昌閣白眉皺起,眉心幾乎成了個川字。
「你才二十六歲,談什麼功成身退。「他極不贊成地道,「年華正好,又深得聖心,正是建功立業、報效朝廷的時機哪!」
梅望舒放下湯匙,接茶漱口,「老師,雪中送炭易,錦上添花難。如今聖上已經親政,一切蒸蒸日上,意圖建功立業、報效朝廷的人才比比皆是,不差學生一個。」
葉昌閣撫著長須,沉思片刻,冷不丁換了個話題。
「上次臘八節那日,聽說你進宮覲見,第二日就告病了。那天聖上可是說了什麼為難你的話,讓你萌生退意?」
梅望舒垂眼,抿了口茶。
一口茶在嘴裡含了許久,最後才說,「聖上提到了『梅相』。」
葉昌閣怔忡了一陣,用力一拍掌,「聖上有意提拔你入相?那是大好事哪!多少人畢生難求的好機會!你怎麼——」
「老師,我怕。」拉赫
四下無人的花廳里,梅望舒的聲音還是冷靜的,平和的。
在生平最為敬愛的恩師面前,她打開心扉,平靜地向恩師闡述起內心隱藏至深、從不曾吐露人前的念頭。
「我怕這偌大的京城,成為我的埋骨地。」
「我怕再往上走,坐上那個位子,就再也下不來。」
「我十六歲離家入京,至今已經伴駕十年。午夜夢回之時,每每想念故鄉的父母,果園,半山梅林。老師,我想帶著嫣然、常伯他們,歸隱故里。從此侍奉雙親,陪伴家人,平淡度過此生。」
熱茶繚繚的熱氣,籠罩了她雅致的容色。
皎皎如朗月般風姿,掩不住眉眼間蒼白病容。
葉昌閣側過頭去,手背抹了把眼角。
「你……你不過二十六的年紀,竟會如此想。」他閉了閉眼,「老師知道,京城十年,你過得辛苦。」
「換了旁人,追隨主君十載,立下從龍之功,正是苦盡甘來、躊躇滿志的時候。你卻起了激流勇退的心思。」
「人各有志。」梅望舒沉靜地道。
「不錯,人各有志。望舒,你若是想好了……老師不攔你。」
葉昌閣最後道,「不過,望舒,在你離京之前,趁著閉門養病的機會,還是早些生下嬌兒,好讓為師抱一抱。」
——
皇城,西閣。
山風呼嘯穿堂而過,刮過斑駁步廊。
夕陽拉出的長長的光影下,周玄玉俯身跪地,一句句回稟轉述著今日見聞。
「飛鳥盡,良弓藏。」
「老師,我怕。」
「坐上那個位子,就再也下不來。」
「我怕這偌大的京城,成為我的埋骨地。」
「我想帶著嫣然、常伯他們,歸隱故里。」
「功成身退,正有時。」
「早些生下嬌兒。」
帝王寬闊的肩膀靠著廊柱,五官眉眼完全隱藏在灰瓦屋檐的陰影里。
「功成身退。」洛信原喃喃道,「原來他心裡如此想。難怪,難怪。」
山風呼啦啦地吹起厚重的龍袍下擺,金線織就的日月海濤紋章在暮色里閃耀光華。
「我許他君臣攜手,一世良臣。」
他仿佛覺得極為好笑般,輕輕地笑了一聲,「他卻不信我。呵,飛鳥盡,良弓藏。」
身後兩步處,周玄玉將身體伏得更低。
不敢接話。
呼嘯的風聲,夾雜了帝王極輕的自語自語。
「躲著朕,想要清清靜靜地閉門養病?功成身退正有時?……還想生個孩子?」
他低低地笑起來,「世事怎能盡如人意。」
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大拇指的鷹玉扳指,洛信原憑欄眺望暮色籠罩的皇城,若有所思,
「朕那位好舅舅的全家老小,都還在宮門外頭跪著?賀佳苑也在?」
「都在。」周玄玉俯身回稟,「賀家全家老小都在,從清晨早朝前開始,已經在宮門外跪了整天了。賀老太君哭撅過去兩次,被人扶走了。南河縣主一直都在,哭著喊著,只求面聖。」
「她父親犯下了滔天重罪,她還想著見朕,求朕赦免?」
洛信原笑了笑,「過於天真,便是愚蠢。」
周玄玉再度深深地低下頭去。
不知想起了什麼,洛信原吩咐道,「把賀佳苑叫過來。」
兩刻鐘後,八名禁衛名為護送、實為押送一名腳步踉蹌的貴女,步行進入西閣。
那貴女硬生生靠兩隻腳從山道走上來,鬢髮散亂,金釵歪斜,被山風吹得渾身顫抖。
然而她卻完全顧不上這些了。
步伐凌亂地走上半山懸空的西閣木廊,視野里出現憑欄遠眺的帝王背影,貴女的呼吸猛然急促起來,提著裙裾慌忙上前幾步,俯身跪倒,額頭觸地,行五體投地大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