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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0:29:09 作者: 香草芋圓
酷吏站在梅家女眷前,抬手指指點點,挨個清點過去。
「尊夫人多半是要流放了。這幾個俏丫頭姿色不錯,能賣個好價錢。喲,令千金也在家裡?前幾年名動京華的才女,可惜了。」
被捆了手腕帶走的時候,梅望舒回頭過去,望了眼面目全非的家中庭院。
父親放棄了掙扎,坐在地上,呆呆望著她被帶出門去。
母親衣袖掩面,無聲地哭泣著。
那是她上一世最後一次見到父母雙親的面。
一股難以忍受的心悸,從心底震顫升騰,梅望舒肩頭顫抖了一下,猛地從前世的噩夢驚醒。
「父親,母親。」她喃喃地道。
眼前典雅而靜謐的景象,把她從噩夢裡拉了出來。
她所在的地方,並不是前世的梅家宅邸,分明是皇城裡供天子休憩的東暖閣。
她眨了眨眼,眨去一層朦朧霧氣,去看刻漏,竟然已經過了辰時,窗外天光大亮。
門外聽到裡間起身的動靜,那四位『梅蘭菊竹』魚貫而入,送來了各式盥洗物件。
今早似乎誰也沒有談笑的興致,四名大宮女低頭斂首地辦完差事,沉默地退了出去。
專程來給她梳頭束髮的小太監,是個眼生的年輕內侍。一張臉青澀生嫩,五官還沒完全長開,看來只有十五六歲模樣。
梅望舒安靜地坐著,任憑那小公公熟練地梳好了頭,又看他進進出出了十來趟,四處張羅著料理瑣事,夢裡惆悵的心緒逐漸舒緩,最後才出聲問了句:
「東暖閣主事的換人了?元寶公公今日不當值?」
她本是隨口一問,不想那小公公聽了,居然嚇得臉色發白,噗通跪倒,原地磕了個頭,「奴婢,只,只是個臨時抓差湊數的。不,不敢主事。」
梅望舒猝不及防領受了一記大禮,也吃驚不小,納悶地道,「知道了。小公公趕快起身吧。」
宮裡留她兩日,今日已經到了期限。
早上邢以寧又過來一趟,確認腿上傷口已無大礙,層層回稟上去,趕在下朝後,政事堂開始議事前,當面覲見天子,謝恩出宮。
梅望舒過去政事堂前的時候,正看到齊正衡帶著十來個精幹禁衛,手上提著大包小包,驅趕著五六個哭哭啼啼的內侍宮女路過宮道。
她腳步停住,往旁邊略避讓了下,眼看著一行人過去。
齊正衡抬頭見了她,過來抱拳行禮,「梅學士要出宮了?」
「是,正要去覲見謝恩。」梅望舒的目光追隨著那幾個鎖成一排的犯人,不只是宮女太監,裡面竟還夾雜了兩個身穿石青色官袍的御醫。「宮裡又犯事了?」
「小事。但麻煩。」齊正衡唉聲嘆氣,「聖上早上傳口諭,說極厭惡宮裡一種香丸的氣味。此香分明不在內務府採買的單子上,不知為何,宮裡至今還用著。昨晚御前不慎用了一丸,熏得聖上幾乎嘔吐。但凡近期取用過這種香丸的殿室,一律徹查,香丸是從何處得來的,取用了多少,何時何日點了幾丸。剩下多少,全部搜羅上來,集中銷毀。」
他抬手點了點那幾個哭哭啼啼的宮女內侍,「喏,那幾個倒霉鬼,最近替他們主子取用了甜夢香,一個個地要鎖回去問話。」
梅望舒吃了一驚,「昨晚聖駕在東暖閣。和我一起用的晚膳,閒談到夜裡。」
齊正衡也吃驚不小,湊近過來,鼻尖聞了聞她身上的薰香。
「喲,就是這個味道。看來昨晚就是在東暖閣誤用的甜夢香,你身上也沾上了那股甜香味兒。」
梅望舒抬起衣袖聞了聞,露出懷疑神色。
「氣味清甜芳馥,並不難聞。這香味……熏得聖上幾乎嘔吐?」
齊正衡好心勸誡,「聖上不喜薰香,你我覺得好聞的味道,到了聖上鼻子裡,說不定就難以忍受了呢。梅學士,你衣衫上沾染了這股甜香味兒,待會兒覲見的時候站遠些,可別叫聖上聞出來。」
梅望舒點頭應下。
但片刻後,覲見謝恩時,淡淡的甜香味還是被聞出來了。
政事堂的明堂正中,開國皇帝親筆提寫的巨大黑匾之下,洛信原一身海濤日月行龍常服,端坐在御案後,或許神思集中於政事上的緣故,神色比平日更顯出幾分淡漠疏離。
梅望舒上前謝恩拜別時,他從案牘中抬起頭來。
目光由上到下,從面前之人白皙光澤的額頭,到泛起健康紅潤的氣色,最後落在顯出血色的唇瓣上,一寸寸地仔細打量,露出一絲滿意的神色,微微頷首。
「眼看著氣色比兩日前好了不少了。今日回去好好休息,明日照常上朝。朕還有事找你商議。」
「臣領命。」梅望舒行告退拜禮,正要出去,又被叫住了。
洛信原從御案後起身,走下幾級丹墀,停在她面前半步外,低頭打量了片刻,抬手把她脖頸處的夾袍立領往上拉了拉。
「你這套衣裳沾染的香氣太濃,回去扔了。」
梅望舒微微一驚,本能地想抬手遮掩咽喉,又按捺著放下手。
「是。臣以後入宮覲見會額外注意,把衣袍的薰香都去了。」
洛信原卻露出意外的神色,頓了頓,加了一句,「倒也不必。還是用你平日的白檀香好。」
梅望舒應下,心裡琢磨著,聖上不像是厭惡薰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