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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0:29:09 作者: 香草芋圓
語氣雖然溫和,卻不容拒絕。
梅望舒皺著眉,在邢以寧的催促下勉強起身,去靠窗另一側的貴妃榻處躺下了,把手腕遞給邢大夫。
邢大夫診了一會兒脈,又讓她張嘴,看了眼舌苔顏色,叮囑她側身躺著。
剛剛側身過去,邢以寧毫不客氣,直接把銀針扎在她左邊肩上了。
銀針入體兩寸,不知扎到了哪處穴位,難以忍受的酸麻感驀然浮上來,仿佛有千萬隻螞蟻在同時噬咬在皮下的經脈,梅望舒瞬間頭皮發麻,咬牙強忍了片刻,還是沒忍住,悶哼了一聲。
貴妃榻另一邊驀然一沉。
竟是元和帝坐了下來。
「怎麼了。」帝王的目光中帶著難以掩飾的關切,抬手擦過她額頭滲出的細密冷汗,「可是身上哪裡感覺不對。」
哪裡感覺都不對。
梅望舒勉強往後讓了讓,避開了聖上過於親密的接觸,強忍著酸麻道,「針灸有些難受。沒、沒什麼大礙。有勞陛下掛懷。」
邢以寧哼笑了聲,「梅學士是個能忍的。「
他按著針尾,熟練地起了針,對元和帝回稟道,「臣今日進來暖閣,頭一眼見梅學士,就覺得不對勁。」
邢大夫一邊探查,嘴裡一邊念叨著,「體寒,脾虛,濕氣入體。舊疾有復發的跡象。梅學士出京這幾個月,莫非半路上掉水裡了,大冷天的被人撈起來?」
梅望舒哭笑不得,耐著性子解釋,「有上百護衛隨行,怎麼可能。回京走的是京杭水路,坐了大半個月的船,或許沾染了些濕氣。」
邢大夫極為不滿意這個答案,「普普通通水路行船,也能受寒到如此程度?去年給你開的泡澡的藥方子呢,路上一次沒用?」
「出門在外,行程倉促,講究不了太多。」
「你是不講究,身子遭罪罷了。」邢以寧一邊查看一邊搖頭,「年紀輕輕的,落下了風濕的病根,以後準備著肩酸背疼老寒腿,碰到陰雨天就臥床,熬一輩子吧。」
梅望舒笑了笑,沒把恐嚇當回事,「這不是等著邢醫官妙手回春嗎。」
兩個人你來我往說了幾句,耳邊忽然傳來咔啦一聲輕響。
蘇懷忠的驚呼聲緊跟著響起。
「哎喲,陛下的手……」
貴妃榻另一側,始終安靜端坐著的聖上,不知何故把手裡的茶杯捏碎了。
碎瓷散落滿地。
御前內侍們慌亂的收拾問安聲中,元和帝張開掌心,被碎瓷劃破的掌心處緩緩滲出血來。
平日裡慣常喜怒不顯的年輕天子,此刻終於露出了與平常不同的神色。
唇邊經常掛著的淡笑消失了。
濃黑的眉深深擰起,狹長眸子裡帶出幾分震驚,困惑,痛惜。
元和帝似乎完全感覺不到疼似的,滲血的手掌伸過去,直接緊緊攥住了梅望舒擱在貴妃榻上的手。
觸感寒涼如冷玉。
「身子不好,為何不早說。」
手背因為太過用力繃起了青筋,眼神如暗處火焰熊熊燃燒。
「若早說了,這次江南道的差事,本不必你去……」
蘇懷忠帶著兩三名御前內侍輕手輕腳收乾淨了地上碎瓷,悄無聲息地避走。
一時間,暖閣的隔斷內間,只剩下貴妃榻上被緊攥著手的梅望舒,和旁邊站著望天的邢以寧。
梅望舒按住肩膀酸痛處,手肘用力撐了幾次,撐坐起來,「其實也沒什麼大毛病,臣向來體寒,邢醫官言辭誇大了幾句罷了。」
她試著把手抽回來,試了幾次,被攥住的力道卻越來越大,隱隱約約的血跡從手掌縫隙處滲出來,也不知被碎瓷劃了多深。
她看得心驚之餘,又有幾分無奈,像以前慣常安撫那樣,輕輕拍了拍手背,示意聖上放手。
「陛下也親政幾年了,今時不同往日,讓人看見徒增笑話。」用眼神示意邢以寧過來包紮傷口。
元和帝固執地不放手。
「誰敢笑話,朕誅了他。」他低沉地道。
梅望舒又好氣又好笑,「這樣的氣話,在臣等面前說說也就罷了。千萬莫要當著朝中老臣的面說。臣的手——」
她掙了幾次都掙不出手來,只得懇求,「陛下——」
「這個稱呼聽得夠多了。朕要你像從前那樣稱呼。」元和帝神色沉鬱,語氣平靜卻固執。
陛下犯起了執拗,梅望舒從來拗不過他。
「信原。」她只得像從前那般喚了聲,「信原,放手。我的手快斷了。」
元和帝,出身皇族洛氏,雙字名諱『信原』。
洛信原終於放開了手,取過溫毛巾,仔細擦乾淨了梅望舒手背沾染的血痕,又隨意在貴妃榻的織金厚錦緞靠背上擦掉自己滿手的血。
邢以寧打開藥箱,蹲在陛下身前,用鑷子取出傷口裡嵌的細小碎瓷,擦洗乾淨掌心傷處,正要用繃帶紗布把右手包紮起來,洛信原擺了擺手,「小題大做,引人注目,明日如何上朝。擦些藥膏就好。」
今日右手拿筆是不行了,不妨礙聖上動嘴,頒口諭。
洛信原對著暖閣外面吩咐道,「剛才的姜參湯還有沒有多餘備著的?再呈一碗來。」
梅望舒一口氣沒喘過來,低低地咳嗽起來,邊咳邊艱難地比了個『三』的手勢。
事不過三。
「是今日的第三碗沒錯。」洛信原背著手走到窗邊,打開緊閉的窗欞,任憑朔風呼嘯著刮進來暖閣,金線繡滿了海濤騰龍紋的衣袂隨風飄動,看起來又平日裡聖明天子的沉穩模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