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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0:25:03 作者: 梅子黃時雨
    所有的人都在進步,唯獨他在退步。

    她隨時都會離開,他能與她在一起的日子是有限的。那一天,聶重之再一次清醒地意識到了這個問題。

    此時,在蔣正璇的視線盡頭,可以看到聶重之在廚房裡頭忙碌的身影。自從在魯醫生那裡知道那個日期後,如今的她,這樣望著他,每每都覺得心裡百味雜陳。

    似有感應一般,聶重之回過頭,與她的視線撞在一起,他淡淡微笑:「餓了吧?馬上可以吃飯了。你先把熱牛奶喝了。」

    蔣正璇依言捧起瓷杯,緩緩喝起來。聶重之從廚房出來:「家裡很多東西都快沒有了,下等我要去採購,你要不要一起去?」蔣正璇:「好啊,不過得我把手上的活兒做完,我們晚點兒再去。」

    聶重之輕輕地說了一個「好」字。

    寧城的深冬,北風呼嘯,天氣極陰冷,兩人穿得厚厚實實的,羽絨服、圍巾、手套全副武裝地逛著去超市。

    走到一半路程的時候,蔣正璇忽地停下腳步,對著聶重之微笑:「我們今天別回家做飯了,在外頭吃好不好?你身上還有多少錢?」

    大約很少有像她與聶重之的關係,同居一室,看似戀人卻不是戀人;說是朋友,卻又不是朋友。兩人更是刻意地迴避過去,從不提及。蔣正璇也不懂這種關係是什麼,也不知道會持續到什麼時候。

    聶重之從四個口袋摸出了幾張紅紅的毛主席,還有好些皺皺的零錢。蔣正璇把手伸到他面前:「給我,以後我來負責管錢。」以她的直覺和判斷,他應該已經沒有可以典當的東西了。

    聶重之怔了怔,才緩緩地把錢擱到她手心。蔣正璇在路邊一張一張地展開,在聶重之掌心一張一張地疊著數,最後,抬頭燦燦一笑:「哇,這裡還有五百六十五塊四。看來,你今晚得請我吃好吃的。」

    至少這個數字比她想像的要多。這點兒小錢過往還不夠她做半次美容的呢,可現在,這點兒錢足夠他們兩個豐衣足食地用十天。

    蔣正璇忽然覺得自己好奇怪,她的要求居然可以低到如此程度。而且,更奇怪的是,她覺得日子這樣子過下去也不錯。再有錢,亦不過一日三餐,現在也仍舊是一日三餐,而且他的廚藝一點兒也不比大廚差。

    身邊經過了一對衣著普通的男女,似在討論有趣話題,手牽著手,含笑考離他們漸漸遠去。

    這麼世俗地在街頭一張一張數著鈔票的女子,真的是璇璇嗎?聶重之一時不由得痴了。她應該是穿著精緻美衣,背著名牌包包,每天悠閒地逛街吃飯、購物、旅行,無憂無慮地過一輩子的洋娃娃。

    她可以有千百種模樣,但都不該是如今這樣子的!

    這都是因為他,是他拖累了她。只要她離開了他,便會恢復到往日洋娃娃的生活了。

    她應該快要離開他了吧?

    日出到日落,日落到日出,每過去一天,他便會覺得距她的離開又近了一天。

    很多時候,他會想:就讓他的病永遠不好吧,那樣的話,她就會永遠陪著他了。可回過神,他便會啞然失笑,知道是自己奢望了。她怎麼可能永遠陪著他呢?她總有一天要走的。

    蔣正璇見他還是一副傻傻的模樣,伸出手戳了戮他的胳膊:「走吧,我想想看吃什麼?對了,等下去超市的時候,記得提醒我一下.我要買本小本子記帳。以後啊,家裡大大小小的開銷。都要記帳。」

    她說家裡,她說以後她負責管錢,她說以後家裡都要記帳。

    以後?可是這個以後到底是多久,到底是多遠呢?

    她是不是不走了,就這樣一直陪著他呢?

    一時之間,聶重之思緒紛飛,動彈不得。

    蔣正璇走了數米,轉身卻見聶重之還留在原地,不由得蹙眉,似笑非笑地薄嗔:「你在做什麼?不肯請我吃飯是不是?」

    怎麼可能不願意呢?一直以來,只要是她想要,他都想盡辦法給她。只是再遇後,第一次見她露出以往似惱非惱、似嗔非嗔的小女兒神態。聶重之大步走向了她,大為緊張:「沒有,你想吃什麼?」

    蔣正璇這才饒過了他,含笑地指著對街的小店:「我想去吃餛飩。我好久沒吃餛飩了。」

    蔣正璇從小喜歡吃鮮蝦餛飩,又只愛吃洛海那家小店的鮮蝦餛飩。記得她第一次在他公寓過夜,醒來的時候,就著淡淡晨光打量她倦極熟睡的容顏。他歡喜極了,摟著她親吻,直把她從夢中鬧醒。她躲著他直嚷餓,一個晚上下來,他確實也飢腸轆轆了,於是便問她想吃什麼,蔣正璇只說了四個字:「鮮蝦餛飩。」

    聶重之起身穿衣,臨走時又吻了吻她額頭:「我很快回來。」結果他回來的時候,她早已經不在了。他便把那保溫盒子裡的鮮蝦餛飩狠狠地砸了一地。

    後來的後來,他跟那家店的老闆學會了怎麼剁餡,怎麼處理整隻鮮蝦,怎麼包餛飩。煮給她吃,她竟然從未發覺是他做的。

    只是那個時候,從未想過她與他還有現在這樣的日子,兩人光明正大地逛街吃飯。

    聶重之此刻站在她身旁,聞著她發間散發出來的幽幽清香,恍覺如夢。

    聶重之輕輕地吐了一個「好」字。

    兩人走進了那家餛飩店,點了兩碗冬筍鮮ròu餛飩。味道自然是沒法跟洛海的鮮蝦餛飩店相比。但蔣正璇久不嘗其味,也吃得頗津津有味。一碗餛飩有十個,她細嚼慢咽地吃了六個後就覺得飽了:「真好吃,可是我實在吃不下了。」

    蔣正璇便習慣性地把碗裡剩下的四個餛飩撈給了聶重之。

    餛飩店並不大,不過靠著兩邊的牆壁擺了五張小小的桌子。他們邊上一桌面對面坐了一對中年夫妻,穿了件紫色羽絨服的老婆亦是如此,把吃剩下的餛飩推給了老公:「我飽了,給你。」胖胖的老公接過碗,邊吃邊道:「我每次負責剩菜剩飯,你看,我都胖成這樣子了。想當年,我在我們那一條街也是出了名的帥小伙一個啊!」

    老婆笑眯眯地道:「胖點兒好,胖點兒難看點兒就沒有其他女人繞著你轉了。」老公一呆,摸著頭頂的「地中海」,恍然大悟般地笑了起來:「原來這些年你一直打這主意啊。怪不得每天煮那麼多好菜給我吃。」老婆聽了,叉著腰嘿嘿地笑道:「那你現在知道我打的主意了,還吃不吃啊?」

    老公大約十分了解自己的老婆,嘴乖地哄道:「吃,當然吃……我老婆煮的菜雖然一般一般,可世界排名第三。我一輩子也吃不厭!」那老婆十分受用,臉上笑得似花開。

    這樣平淡卻溫馨幸福,蔣正璇聽得不知不覺微笑,抬頭,便撞進了聶重之深深的目光裡頭。

    兩人結帳出來,外頭已經黑了下來,只有燈光清亮閃爍。

    兩人肩並肩地走了不過幾步路,聶重之忽然道:「等等。」蔣正璇不明所以地止住腳步,卻見聶重之彎下腰,探手過來替她系上鬆掉的鞋帶。

    一米八幾的人,此刻正蹲在她的面前,蔣正璇低頭,只瞧見聶重之烏烏黑黑的短髮。

    一路擦身而過的旁人,紛紛用艷羨的目光看著蔣正璇,羨慕著這對看上去普通卻又俊美的小夫妻。

    其實不過是一件很小很小的事qíng,但聶重之做得極認真,神色專注地緩緩打結,然後輕輕地抽緊,每個步驟都像在精心打磨鑽石美玉般。最後他滿意地起身微笑:「好了,走吧。」

    他以前也不只一次蹲下來幫她做過這件事qíng,可是當時,她見一次,就煩他一次,對他除了厭煩還是厭煩。只要在她身邊,無論他做什麼都是錯的,甚至覺得他連呼吸也是錯的。

    所以,她從未仔細地感受過什麼。

    可此時他眼底流淌的笑意乾淨透徹,帶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滿意足。蔣正璇竟不敢直視,她別過臉,心裡湧起一種幽微的感覺。仿佛此刻的自己正被他愛之憐之,被他捧在手掌心上,也仿佛一直被他捧在手上。

    兩人俱不說話,慢悠悠地閒步去轉角的超市。馬路上川流不息,四周的街燈霓虹燈車燈在夜色中明媚變幻。寒風呼呼而來又嘯嘯而去,可蔣正璇心頭暖洋洋的,竟察覺不到半點兒的冷。

    進了超市,照例是聶重之推著車子,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蔣正璇拿著購物清單,挑選著要買的物品,偶爾轉過身與聶重之交流:「這個好還是這個好?」其實問了也是白問,聶重之每次都會回她:「你覺得可個好就買哪個。」

    在洗漱區的時候,蔣正璇挑了幾塊香皂,嗅了嗅香味,遞到他鼻下:「你喜歡哪個味道?柑橘的,檸檬的,還是薄荷的?」雪白的指尖纖纖如玉,輕輕觸碰到了聶重之臉上的肌膚,淡淡溫潤的觸感,聶重之微微一怔:「都好。」

    蔣正璇又仔細聞了聞,道:「我覺得柑橘和薄荷的香味不錯,淡淡的,很好聞。」聶重之:「那就買這兩個。」蔣正璇「嗯」了一聲,便擱在了購物車裡,慢慢地往前逛去。

    聶重之忽然道:「去買點兒麵粉吧?」蔣正璇輕笑:「買麵粉幹嗎?你會做包子饅頭嗎?」

    好半響,只聽聶重之說:「我會包餛飩。」蔣正璇猛地轉頭,只見聶重之站在貨架的通道間,四周是琳琅滿目的商品,他望著她,又重複了一遍,「我會包鮮蝦餛飩。」

    第二天,她吃到了聶重之親手包的餛飩。咬一口便看粉嫩誘人的蝦仁躺在晶瑩剔透的麵皮間,濃郁鮮香的湯汁汩汩地流淌出來。味道……味道居然跟洛海那家店毫無二致。

    蔣正璇一時便征住了!那含在口中的半口餛飩卻怎麼也吞咽不下。

    她不知道為什麼,為什麼他會包餛飩?於是她問了他。聶重之卻只是淡淡地道:「我喜歡而已,學起來又簡單。」

    他說得那樣漫不經心,仿佛真的只是如此而已。

    可蔣正璇的心底卻又湧上了那種輕輕澀澀的古怪感覺。她怔了片刻,方默默地將嘴裡的餛飩咽了下去。

    那個時候的晨光,正穿透窗戶打進了小廳裡頭,稀稀疏疏,溫暖清明。

    很後來很後來,蔣正璇才知道,當年的他為了學這個餛飩,足足在那家小店老闆身後跟了三個月,才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得到了那小店老闆的秘傳。

    聶重之的癮已經兩個星期沒有發作了。蔣正璇跟魯醫生通電話,魯醫生再三叮囑:「根據最新幾次尿檢結果,聶先生已經完全好了。但是最重要的是,要讓病人斷絕一切『觸景生qíng』的可能。要對他嚴加防範,不要有絲毫鬆懈。」

    蔣正璇把這個qíng況匯報給了大哥蔣正楠,蔣正楠也歡喜不已,連聲道:「這就好,這就好。」她從大哥處也知道母親身體狀況不錯,所以也頗為放心。

    這天中午,擱在桌上的手機「丁零零」地響了起來,蔣正璇一瞧,寧熙兩個字在屏幕上閃閃爍爍。她按下了接通鍵,便聽見寧熙道:「Teresa,是我。我已經到寧城,入住酒店了。晚上方便見個面嗎?」蔣正璇便一口答應了:「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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