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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0:24:52 作者: 梅子黃時雨
隨後,吳護士長進入了正題:「你的工作我已經安排好了,還是繼續負責呂老太太。你請假後啊,她三天找我一次小談話,五天一次大談話,就是想你早點回來。這下你回來了,我的耳根啊,也總算清淨了。」
江澄溪的心底涌過一股暖流:「嗯,我等下就跟傅雪交接。」
工作後的江澄溪,又恢復了平日兩點一線的生活,日子仿佛又回到了最初,平靜地不起半點漣漪。
在她來上班不久後,醫院轉來了一個很奇怪的病人。
江澄溪在給幾個老人做了例行檢查後回辦公室,一進門便聽到安星等人嘰嘰喳喳地在聊天,瞧這情形吳護士長肯定不在。
安星的語調雀躍:「我說的不假吧?你們居然都不信,現在眼見為實了吧。」
於愛陌等人紛紛點頭。樂雲佳笑:「主要你過往的記錄不良,所以我們才會將信將疑。上次誰說樓下十二層來了一個花樣美男,一瞧,大跌眼鏡,完完全全是個實力派。」
安星佯怒:「那你們摸著良心說,這回這個叫祝安平的病人是不是長得屬於拖慢網速、耗內存的那種?」
莫小甜這次也不幫樂雲佳了,在一旁點頭如搗蒜:「豈止豈止,不止拖慢網速、耗內存,還帥得讓人提神醒腦,精神抖擻啊。」
一聽這架勢,肯定是某房某床又轉來一個年輕男子。因為醫院工作單調,工作長度和強度又大,加上她們療養這一層基本都是上了年紀的老頭老太,很多時候來了年紀輕輕的,哪怕是屬於車禍現場、火山爆發類型的,大家也免不了議論一番。
且按這幾個人的形容詞,江澄溪已經得出結論了,這回進來的這個估計長得還真不差。
眼前的這幾個同事,總是令江澄溪想起了以往診所的小鄭。當初,她與她也是這樣的,湊在一起,各種評頭論足,嘻嘻哈哈地揮霍著每一天的光陰。那個時候,她還沒有遇到賀培安,日子過得雲淡風輕,舒適相宜。
一晃眼,才不過兩年光景,江澄溪卻覺得自己仿佛過了十幾二十年一般。她覺得自己都老了,症狀之一便是對這樣的話題再提不起半點興趣。
很多時候江澄溪會想:如果沒有遇見賀培安,那麼她現在會在哪裡?會做什麼呢?
但是她永遠回答不了!因為她終究還是遇到了賀培安!
安星等人議論的那個人不屬於江澄溪的工作範圍,再加上她對他拖慢網速的長相一點也不感興趣,所以她一直無緣得見。
這一日的下午,江澄溪負責的呂老太太有點感冒症狀,江澄溪例行檢查完便一直留在房間裡照顧她,觀察她的情況。
在這一層療養的老人,雖然非富則貴,但絕大多數都很寂寞。
呂老太太亦是如此,生了三個子女,兩個移民海外,有一個做生意,據說做得很大,每天飛來飛去,一年也難得來看老人幾趟。
呂老太太很喜歡江澄溪,總是「閨女閨女」地喚她,甚至當著其他老人的面拉著她的手,時常感慨:「要是江護士是我閨女,這輩子我就心滿意足了。」
別的老人吐槽她:「你這個貪心眼,合著是想江護士只照顧你一個人,是吧?!」
「你也不瞧瞧你的歲數,難不成你六十高齡生的?」
「就是,人都這麼老了,心還這麼黑!」
呂老太太拍著她的手,眯著眼在一旁呵呵地直笑。老人的皮膚皺皺的軟軟的,帶著微微的溫熱,叫人打心底里喜歡和憐惜。
江澄溪因為從小就沒有爺爺奶奶外公外婆,一直覺得甚為遺憾,所以到了這裡後,對這一群老人真心誠意地噓寒問暖,與他們相處得極好。
呂老太太吃過藥,睡了一覺後,溫度便下去了。江澄溪又仔細地叮囑了保姆阿姨一番,這才放心地帶上門出了房間。
醫院有南北兩排病房,中間一條寬寬的走廊隔開,平日裡頭光線並不好,所以白天也會開燈。她端了托盤,準備回辦公室。
忽然,她猛地止住了腳步。在她的前方不遠處,有一個熟悉至極的高大背影。那一刻,她屏住呼吸站在一旁,仿若海嘯cháo水洶湧地飛撲過來,瞬間將她吞噬其中。
江澄溪僵硬得不知道過了多久,或許是幾秒,抑或是幾分鐘。
在這段時間裡頭,她完完全全是一片空白的。
她回過了神,每日每夜無時無刻不在舌尖纏綿的幾個字便沖了出來:「賀培安。」她第一次知道自己的聲音居然可以低啞傷感至此。
前頭的那個人徐徐地轉過臉,江澄溪緊捏托盤,踉蹌地後退了一步。銀白的燈光下,她清楚地看到了那個人的臉,五官深邃分明,十分十分的英俊。而那個人側過頭,只是毫無情緒地瞧了她一眼,然後轉過頭,一步一步離開。
他不是賀培安!他也不是賀培安!
賀培安死了!賀培安已經不在了!
江澄溪靠在牆上,整個人仿佛死了幾回似的,再無一點點移動的能力。她捶著胸口,張著嘴大口大口地呼吸,仿佛這樣才能抑制裡頭翻江倒海般的劇烈疼痛。
自去年寒冬以後,她每每見了肖似賀培安的高大背影,總是會像這般小死一回,然後又重新活過來。
那天江澄溪才知道他便是最近安星等人天天議論的人----祝安平,一個十分低調沉默的病人。
江澄溪偷偷聽他的聲音,他的聲音比一般人低啞許多。他也不大說話,安安靜靜,冷冷淡淡。
後來也有過好幾次面對面的相遇,不外乎在走廊過道里,每到這個時候,江澄溪總是死死地抓住手裡的托盤,整個人僵硬成一塊鐵。而那個叫祝安平的人卻總是眉眼不抬地擦身而過。
他身上的味道,是淡淡的藥味。不是賀培安的氣息!他不是賀培安!
偶爾,她也會呆呆地瞧著他那似賀培安的背影,靜靜地感受心臟一抽一抽的悸動。
她是這樣的想念賀培安,其中的萬般滋味,這個世界上只有她自己知曉。
也不知道怎麼的,不久後,江澄溪被調去做了祝安平的專職看護。安星她們對江澄溪能這麼近距離接近她們心目中的美男極度不平衡,找吳護士長也要求申請。
吳護士長是這樣跟手下的一群小姑娘說的:「在祝先生方面提出需要一個專職看護的要求後,我暗中對你們每個人都觀察了許久。你們要是能像澄溪一樣安安靜靜正正常常的,我早就調你們過去了,哪裡需要等到現在!可是你們呢?!」眾人被她這兩句話輕輕巧巧地堵得啞口無言,無從辯解,也提不出任何異議。
倒是呂老太太怎麼也不肯放江澄溪走,雖然還在同一層,可拉著江澄溪的手,激動得胸口起伏不定:「不行,我怎麼也不會同意的。這不明擺著欺負我這個老太婆嗎?我這就給吳護士長提意見,跟孫主任提意見,再不行,我這個老太婆就去院長辦公室找院長!」
保姆阿姨急了,一邊撫著老人的背給她順氣,一邊寬慰她:「這不要下個星期才調動嗎?您先彆氣別急。要是氣壞了身體可怎麼辦?」
呂老太太是個說到做到的主兒,第二天居然真拄著拐杖摸去了院長辦公室。老人家的堅持,院方也沒有辦法,最後在院方的協調下,江澄溪除了繼續照料呂老太太外,也同時負責祝安平的護理。
江澄溪看過祝安平的病例,加上安星等人前頭打探出來的,綜合起來就是:祝安平在嚴重車禍爆炸現場中受了重傷,生命一度病危,後來包機去了美國治療。他不久前才從美國回來,轉進了單氏醫院療養。
江澄溪做的還是那些活,測量體溫、血壓、血糖等,並把數據每日記錄在冊,遵醫囑給病人用藥,時刻注意病人情況等細碎的工作。只是由於負責兩個人,工作量自然加大了許多。
那位祝先生十分紳士,每次必對她說一句:「謝謝。」
江澄溪則微笑答:「不用客氣,這是我的工作。祝先生,你好好休息。」說罷,她就會掩門而出。
單氏的星級療養套房素來以舒適溫馨著稱,而祝安平這個套間則是這一層裡頭最低調奢華的,除了病房的專業配置外,其餘如精緻簡潔的家具,明黃纏枝花紋和寶藍段的歐式組合沙發,簡直就是五星級酒店的套房。
另外,這一層的每個病人都配有專職保姆,負責料理病人的飲食起居等各項事項。為了讓病人有良好的休息環境和舒適氛圍,病房裡的鮮花也每日更換。
有一天屋後,病房裡一片安靜,床頭花瓶里新插的綠白繡球花開得團團簇簇的,叫人一見歡喜。
祝安平忽然問:「為什麼做這份工作?」
江澄溪正在給他測量血壓,她停頓了幾秒才意識到是祝安平在跟她說話,她抬頭,微微一笑:「專業對口,我學的是護理專業。」
聽說成熟了的標誌是可以含著淚微笑。江澄溪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成熟了,但她學會了把一切都深埋在心底,再不對人提及。她不會告訴任何人,她只是想要一份忙碌的工作,最好讓自己忙碌得像個陀螺連軸轉,讓自己沒有時間去想那個人那些事。
所以,她在醫院裡總是跟護士長要求多排班,莫小甜、安星等人私下裡跟她商量調班頂班等,她從來都是微笑著說:「好啊,沒問題。」
因為這樣,她在這一層的護士中是最受歡迎的。有人願意多做事,誰不樂意啊?這年頭大家都不是傻子。
祝安平側著臉沒有再說話。不以為意的江澄溪把測量好的數值記錄好後,把筆放回了口袋,便欠了欠身,例行說了一句:「祝先生,你有什麼事情就按鈴喚我。」
順著她的視線,可以看到祝安平整個側臉的線條完美得猶如藝術家手下的傑作。平心而論,他是她見過最美的男子,甚至……甚至比賀培安也好看許多許多。
一想到賀培安,她的眼眶便驀地一熱,心中同時泛起熟悉酸澀的抽搐。細碎微小難以描繪的甜蜜與巨大的傷感盤旋交織著涌了上來。
祝安平沒有回答,她輕輕的退出了房間。
這樣的日子,一天又一天,如流水一般緩緩淌過。
這一天,上班時分,江澄溪接到了一個電話,是一個熟悉的男聲:「澄溪,是我。聽得出我的聲音嗎?」
這樣毫無新意的開場白還是讓江澄溪「呀」了一聲:「是沈大哥啊!你回國了啊?」
沈擎在電話那頭笑:「是啊,前天回來的。你今天什麼時候下班?」
江澄溪看了看手錶:「還有一個小時二十分鐘才能下班。」
沈擎:「那我等下去醫院接你,東大門等。」
江澄溪忙道:「不用,不用。我等下打車就可以了。你特地過來轉一趟,太麻煩了。」
沈擎笑道:「不麻煩,這有什麼可麻煩的。我接了你下班,也就好意思留在你家蹭飯了。」想來他已經跟父親江陽聯繫過了,否則哪裡會有她現在的手機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