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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0:24:27 作者: 梅子黃時雨
「爸爸,我該怎麼辦呢?」
「我知道我跟他是不可能的……我知道……所以,爸爸,我永遠也不會讓他知道,好不好?」
「爸爸,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一定會好好的,因為你和媽媽會在填上一直保護我,對不對?」
照片裡頭的父親許牟坤一直凝視著她,淡淡微笑。
蔣正楠出差了兩天,回到家已經是晚飯時分了。許連臻按往常飯點下樓,轉過樓梯,便見蔣正楠從外頭回來。
蔣正楠進來的第一眼,便是瞧見她從樓上翩翩而下,兩人的視線撞在一起,許連臻只覺得蔣正楠此刻凝望自己的目光奇怪之極,十分的細緻溫柔。
許連臻心裡驀地一跳,停了腳步。這樣子的相遇,倒像是一個普通的妻子迎接自己的丈夫,許連臻忙移開視線,只覺得這一刻的氣氛說不出的怪異。
管家的出現適時打破了兩人之間詭異的沉默:「蔣先生,先安排晚餐還是先洗澡?」蔣正楠道:「吃飯吧。」轉身朝餐廳的方向走去。
許連臻見蔣正楠坐了下來,想到今天與嬌姐通過的電話,想到那件刻不容緩的事情,她緩了緩呼吸,低聲道:「蔣先生,我想問一下關於骨髓的事情,不知道……」
蔣正楠猛地抬頭,眼裡那種奇怪的東西瞬間分崩離析,然後又一點點地散去,微有笑意的臉又變得冷硬,甚至連那條疤痕也變得更加冷漠猙獰。下一秒,蔣正楠面無表情地起身離開,留她一個人在空蕩蕩的餐廳。
許連臻手足無措地望著蔣正楠離去的背影……她總是不明白他,包括他無緣無故、突然的怒氣……她只是問一下關於小皮皮的事情而已。
她答應蔣正楠的,全部都已經做到了,也到這裡好多天了。但他答應她的,卻依舊沒有頭緒。
有幾次,許連臻不免會想到,會不會蔣正楠根本就沒有找到那個合適的骨髓,他只是騙她的,只是把為了把她騙到洛海,此刻蔣正楠的反應,不知怎麼的就越發證實了許連臻連日來的揣測。
許連臻追出了餐廳,在樓梯處截住了他,:「蔣先生,我只想知道你說你找到了那個捐贈者,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只見蔣正楠轉過身,臉上像戴了面具似的冷寒,讓人四號琢磨不透:「真的又如何?假的又如何呢?」
這樣似是而非的話,像昆丁又像否定。許連臻不由得臉色微變。
蔣正楠看著她,目光出奇的平靜,語氣卻堅決無比,「回答我這個問題!」許連臻蒼白著臉,聲音微顫:「蔣先生,你在開玩笑嗎?你答應過我的。」
「回答我!真又如何?假又如何呢?」蔣正楠的視線牢牢地鎖著她,語氣鋒銳。
如果是假的,他只是騙她,沒有真的給小皮皮找到相應的骨髓……那麼……那么小皮皮可能已經撐不了多久了。還有嬌姐,失去小皮皮的嬌姐……許連臻連想都不敢想像那樣的畫面!
許連臻整個人迅速冰冷,她的視線定定地落在不遠處的地面,一字一句地道:「如果小皮皮沒有得到相應捐贈,我們之前的協議作廢。至於其他的……隨便蔣先生處理!」
蔣正楠不帶絲毫溫度的目光緩緩地掠過她的臉龐:「那麼,你放心,這個協議不會作廢。」
是啊。她忘記他是誰了,他如果不想協議作廢,自然會有無數個辦法,像上次那樣,她不過是他手心裡頭的一團麵粉,任他揉捏。
許連臻呆在原地想了又想,對蔣正楠安排人捐贈的事情,越來越覺得不對勁,骨髓配對,配型起碼要在3個百分點以上,而且還要進行骨穿、CT、心電圖、驗血等一系列的檢查,只有各方面都合格,方能成為供者。
蔣正楠怎麼可能這麼容易找到呢?許連臻越想越覺得身體發寒。
許連臻忽然生出了一種絕望,她抬頭,道:「蔣先生,你到底想怎麼樣?」
蔣正楠似乎聽到了一個極好笑的笑話,嘴角弧度上揚,後來,極緩極緩地重複著她的話:「我想怎麼樣?」
許連臻麻木地望著他臉上的笑容:「如果這個月內,小皮皮的捐贈者還不出現的話,我不會再做你的什麼勞什子助理。」
蔣正楠聞言,輕佻地上下打量著她,扯出一個古古怪怪的笑容:「助理?許連臻……你知道我要的是什麼!」許連臻的心臟怦地漏跳了一個節拍。
蔣正楠湊近她,低如耳語:「我一向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你是知道的。」
蔣正楠沒有再說話,抬步上了樓梯,一步一步離開。轉瞬,消失在轉彎處。
室內的光線瀰漫著讓人昏睡的晦暗。蔣正楠靠在沙發上,撥通了賀君的電話:「幫我安排時間,這兩天去大雁。」
賀君一聽便知道所為何事,急道:「蔣先生,上次抽血化驗,你也只有達到最基本的3個百分點點的配型,百分之百地確認,還要一系列檢查……而且你今天才出院,你忘了俞醫生再三叮囑過的,說你現在的身體狀況不適合捐贈。」
蔣正楠捏了捏眉心,疲憊闔眼道:「去安排吧。」
許連臻自然不是傻子,知道蔣正楠要的是什麼。
許連臻一個人在樓下待了許久……最後起身來到蔣正楠的臥室外,她握住了門把手,門沒有鎖,所以她輕輕一用力,便被打開了。
起居室里沒有人,一直到了臥室,才看到蔣正楠穿著整齊斜靠在床頭,雙眼輕闔,一副酣然入睡的模樣。
再遇到後從未有過這樣的時光,可以讓她肆無忌憚地近距離打量他,除了左臉上那條疤,他此刻的睡顏與記憶中一模一樣。
他的疤,長長的疤……許連臻感覺到了自己手指的顫動,她又有那股想摸上去的衝動……哪怕是指尖的微碰,也是好的。況且他睡得這麼沉,應該不會發現的。
可是指尖還未碰觸到他的臉,蔣正楠似乎感應到了什麼似的,一瞬間睜開眼,昏暗的光線里,他的眼睛黑黑的,閃著幽深莫名的光。
那樣冰冷犀利的目光里透露著饒有興致的等待,似一點一點地凌遲她的心臟。
許連臻被這樣的目光瞧得後脊背直發涼,她僵硬地站了數秒,才憶起她進來的目的,於是,她的手指觸到涼涼地紐扣,一顆一顆解開,一件一件褪下,露出光潔無瑕的肌膚……她站在他面前,猶如一隻剝光了皮毛待宰的小獸。
難道他費盡心機得來的,要的就是如此地心不甘情不願嗎?他難道還缺女人不成!蔣正楠忽覺得別樣的諷刺,嘴角輕抿,冷冷地別過頭:「出去。」
他那樣冷而不屑的表情……許連臻心底泛疼。他到底想要怎樣才肯救小皮皮?
那個晚上,許連臻做了一個夢,是在那個海灘,黑藍絲絨一樣的夜幕上掛滿了星辰,他緊緊地握著她的手,在沙灘上漫步……海浪一個一個打來,又退去。
他凝望著她,像是天上的星星都墜入了其中:「我是誰?他那段時間總是喜歡那麼問她,像是在確定什麼。
她似被他催眠了一般,喃喃:「蔣正楠。」
他叫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輕的像是風吹來的嘆息:「許連臻,」
他在柔軟的沙灘上寫字,寫他的名字,她的字,海浪衝來,把名字打去,衝來,又打去,他牽著她的手,不厭其煩地寫了一次又一次。
許連臻不知道為什麼會做這個夢,可卻真實地做了。
半夢半醒間,許連臻翻了身,似乎不對,有熱熱的物體在自己身邊。倏然而驚,許連臻猛地坐了起來。屋內昏暗,隱約只見輪廓。
許連臻擰亮了燈,發現蔣正楠側躺在床的一畔,一動未動。他怎麼會在這裡?半晌後,許連臻察覺出了不對勁,蔣正楠的膚色異常cháo紅,昏昏沉沉的,像是在生病。
許連臻探出手去摸他的頭,一觸碰到蔣正楠的肌膚,她倒吸了一口氣,他在發高燒,且溫度不低。
她忙三步並作兩步出去取了一些冰塊,用毛巾包住,做了一個將溫包。
扶著他,讓他在床上躺的舒坦些。一低頭,見他領帶依舊緊緊繫著脖子,許連臻心底無聲地嘆了口氣,便俯下身幫他解領帶。
因靠的近,他灼熱的呼吸不停地撲在她臉上,仿佛一團一團的火焰,要將她的肌膚燃燒起來。
再遇後,兩人第一次這般親密接近,許連臻只覺得四周漫天遍野都是他強烈的氣息。她的手指不受控制般清顫,笨拙地解開他領帶的時候,只覺手掌心濕濕的,滿手的汗。
大約是太冰了,蔣正楠的頭動了動,掀了掀眼皮,無知無覺地瞧了她一眼,又渾渾地闔上,試圖躲過她手裡的降溫包,許連臻不讓他躲,他額頭側向哪裡,她手裡的降溫包便跟到哪裡,幾次之後,蔣正楠漸漸安靜了下來,任她擺弄。
敷了數次之後,許連臻這才想起來要通知管家,管家匆匆取了藥箱進來,又第一時間掛了電話給家庭醫生謝千聖。
謝醫生很快趕了過來,他原本就認識許連臻,微微一怔之後,便頷首了一下算是打了招呼,隨即打開醫藥箱給蔣正楠檢查了一番,只說是感冒了,配了點退燒的藥,叮囑許連臻用法。
臨走的時候,含笑道:「試著再用冰塊降降溫,有效果的話就不用吃退燒藥了,是藥三分毒,能不吃就不吃。」
管家道:「許小姐,我送謝醫生出去。」就這麼一句話,管家先生便再也沒有出現。
蔣正楠的身體因為發燒而灼熱,一個晚上,許連臻一次又一次地取冰塊幫他物理降溫,她怕單額頭不夠,所以不間斷地用冰毛巾擦他的手心和腳心。
病中的蔣正楠,眉頭微蹙,與孩子一樣虛弱,凝望著左臉上那條長而醜陋的疤痕,許連臻不由得憶起那次車禍,他鮮血滿面的樣子。
許連臻不受控制地伸出手指,撫摸上那條疤痕……凹凸的觸感真實地從指尖一點點傳來,那種觸感亦像是看不見的針,卻綿綿密密,一點點地將心頭扎疼。
無數次地想過,如果那個時候的自己,留了下來,會不會有什麼不同?
可每每想到後來,她自己都幾乎要失聲而笑了,嘲笑自己的自作多情與不自量力。
她永遠記得他說出「用習慣了而已」那句話的時候,心底深處那一寸寸龜裂開來的聲響。在那個時候,她終於知道了,為什麼她和他在一起,會有那種既安心又不安的極端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