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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0:24:27 作者: 梅子黃時雨
    照X光在另外一幢樓里。葉英章攙扶著她,慢慢走著。她頭髮上有淡淡的洗髮水味道,隱隱約約的香。他聞得久了,好像覺得像是玫瑰,也好像不是。

    她以前的頭髮很長,又黑又順,就跟電視裡頭的洗髮水廣告裡頭的一模一樣。披在肩上,抱著小白,杏眼微眯,鼻子微皺,老是在笑。

    他第一次見她,她不是抱著小白,是抱著兩本書……不,確切的說,那不是第一次,第一次是在M市的公安局會議室。大大的房間裡頭,黑呼呼的一片,只有幻燈片在閃爍……她的照片雜在一堆凶神惡煞一樣的人物當中,不由地讓大家的眼前一亮……那張照片是偷拍的,她披著一頭黑髮,望著遠處,正璀璨而笑……會議室里有明顯的吸氣聲……坐在他身邊的小吳,偷偷地跟他對視了一眼,用嘴型對他說:「想不到,這姓許的王八蛋還真會生。女兒竟然這麼清純漂亮,可以去選港姐了,而且屬於保證當選那種……」他想笑,可又要顧忌在座的各位領導,強忍著,臨危正襟地端坐著。

    忽然她停了下來,攔住了一個護士:「能幫我找張輪椅嗎?」他明白她的意思,跟護士去取了張推椅子,扶著她坐下後,這才推著她去照X光。

    扶她站好了拍攝的姿勢,醫生道:「你出去吧。」他搖了搖頭:「我陪她。」連臻抬頭,淡淡地道:「不用了。」葉英章堅持地對醫生道:「我陪她!」

    那醫生笑了出來:「到底是小青年啊,恩愛。」兩人明顯都是一怔。

    最後X照出來,只是腳腕嚴重扭傷。醫生說要一定休息一段時間,最好三個星期不要動,以免照成習慣性骨折。這期間如果想要動的話,最好拿拐杖走路,但是受傷的腳最好不要著地。給她用彈性包帶包住了腳,又配了一些消炎化腫的藥和擦的藥酒。還交代了回家最好用冰敷一下。

    葉英章扶著她進了屋子。空間很小,一眼就可以望盡。只放了一個床,一個桌子。桌上還放了一個小煤氣灶,一個熱水壺,一個杯子。簡陋之極。

    他的心突然像被什麼堵住了一樣,難受的發悶。

    她以前的房間,什麼都是她最喜歡粉色。乾淨的地板,玫紅的花朵牆紙,白色的公主床,粉嫩的窗簾……跟這個地方,天差地別。

    可這一切,都是他親手毀去的。到目前為止,他對她父親所做的一切從來都沒有後悔過。但是,他對她一直都是內疚的……雖然他一直告訴自己,這是任務,這是他應該做的……可是總是逃不過自己內心的愧疚……小馬和小吳都一再地勸過他:「這只是個任務……你不過按命令執行而已……換了任何一個人都會這麼做的。你做的並沒有錯。」或許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覺得一切不過如此而已。如果今日易地而處,他或許也會這麼開解別人。或許道義上他的確沒有……但是,在私人感情上……所以,他只有自己知道,這輩子永遠忘不了那個彎著眼睛朝他而笑的女子……他欠她的,這輩子也彌補不了。但是如果能彌補一點,就算是一點點,也是好的。

    連臻緩緩地在床上坐了下來,放開了他的手,平和冷淡地抬頭道:「今天謝謝你了。已經很晚了,我也不好意思再打擾你了。」如此明白的逐客令,想來不是耳朵有問題的話,都應該聽得懂。

    葉英章正取過熱水壺,往杯子裡注水。望著杯子裡的緩緩升上的水位,好一會兒才道:「先吃藥吧。」說罷,將藥和水,遞給了她。

    連臻沒有接。葉英章也一直維持著遞給她的動作,似根本沒有聽見她方才所說的話。他明白她真的是厭惡他到了極點。好半晌,他才道:「那我走了。你休息吧,記得吃藥。我明天給你送吃的過來。」連臻搖了搖頭道:「不用,我自己會照顧自己的。」

    葉英章也不再說話,嘆了口氣,轉身而出。

    杯子就擱在她觸手可及的桌邊,熱氣裊裊。連臻怔怔望著,呆了好半晌,才伸手去拿杯子,觸手已溫。和著藥片,一仰頭,吞了下去。

    小時候,她最討厭生病了,因為討厭吃藥,也討厭打針。那個時候,父親總是抱著她,早早買了水果罐頭或者糖果話梅之類的,哄半天騙半天,才能哄她吃下藥去。

    隱約聽到有人在敲她的門,她才回神過來。隨後又覺得不可能,這麼晚了,怎麼會有人找她呢。在這一帶,她除玲姐和房東,幾乎不認識其他人。

    當又一陣敲門聲傳來的時候,她才敢肯定確實是在敲她的門。葉英章的聲音傳來過來:「連臻,我買了點水果,餅乾,你餓了就吃一點。」

    她沒有吭聲。好一會兒,她聽到他離去的腳步聲。

    葉英章,何必呢!大家早就沒有一丁半點的關係了。不如放過彼此吧,也給她一條生路。

    她晚上睡的並不好,前塵往事紛至沓來。又夢到了他手臂受傷,鮮血淋漓的鏡頭。她捂著胸口,「啊」的一聲從夢中驚醒了過來。

    打開了燈,取過手錶,顯示的是早晨五點十二分。標準的起床時間。她幾不可聞都嘆了口氣,人是習慣性的動物,什麼都可以適應。

    三年前的她,哪一天不是賴在床上,睡到日上三竿,然後急急忙忙地下樓吃早餐,去上課。現在,不照樣適應的好好的。

    只是今天還早了些,她還可以窩一下。只是等下無論如何要下樓,給孟靜店長打個電話,跟她請假。醫生說要三個星期,唉,三個星期不上班,店裡會不會不要她呀!

    她思緒起伏,因擔心上班的事情,到底還是睡不著。索性起了,翹著腳,一跳一跳地去煮粥。地方小也還是有好處的,就兩三步的路,完全不用擔心走不了。

    可是,等下下樓可是件麻煩事。她不由地嘆了口氣。左右環顧了一下,最後將視線落在了角落裡的長柄傘上。不由地眼光一亮,不錯,這個可以當拐杖用一下。

    小米粥「咕嚕咕嚕」地在冒熱氣,她抱著小枕頭,怔怔地望著。白煙細細地冒出來,熏的人身上似乎都熱熱的 。

    喝了一碗粥後,看了看時間已經快八點了,她取過了羽絨外套穿上,拿了角落裡的長傘,打開了門。門口處赫然堆著一個超市的塑膠袋,大大滿滿的一袋。

    她只看了一眼,彎腰將袋子移開了些,這才緩緩地跨了過去。因右腳完全不能使力,到樓下的時候,她幾乎已經要出汗了。

    大約是上班時間的緣故,街上路人熙熙攘攘。她一步又一步,總算到了街角處的雜貨店。現在這個年頭,人人都有了手機,連公用電話都快成歷史遺蹟了。這一條街也只有這家店還有一部公用電話。

    打通了孟靜的電話,說明了情況。孟靜連連點頭說好,還特地叮囑道:「連臻,這個扭傷的事情可大可小,你要好好養傷。否則造成習慣性扭傷就麻煩了,以後可是要吃苦頭的。」又說:「店裡的事情你不用擔心,你這種情況應該屬於工傷的。我回頭跟總公司申請能不能按工傷處理。記住了啊,要好好休息。」

    連臻道:「嗯。謝謝店長。」掛了電話後,心裡湧起一陣溫暖。孟靜是知道她情況的,但是從不戴有色眼鏡來看她,還處處關心和照顧她。因為她,因為玲姐,讓她覺得這個世界上還是處處有好人的。

    她在雜貨店裡買了好幾包醬瓜,醬菜,方便麵,還買了幾根火腿。家裡還有小米,這些應該夠她吃兩三個星期了。

    她一手拿著塑膠袋,一手撐著雨傘,翹著腳一蹦一跳地走著。還沒有到樓下,就看到葉英章匆匆地朝她走來,一把奪過了她手裡的袋子,怒氣沖沖地道:「你怎麼能下樓呢?」

    她抬眼望著他。被她漠然的目光一掃,葉英章只覺得心頭一抽,怒氣再也發不出來了,伸手想攙扶她。連臻的手臂一掙扎,甩開了他的。

    葉英章亦堅持,連臻又用力一甩。因太過用力了,她幾乎打了個趔趄,差點摔倒。這一來,葉英章站在一旁,倒不敢再扶她了。

    她從他手上扯過袋子,再不看他一眼,徑直撐著傘走著。葉英章呆呆地看著她,最後跟了上去。

    外頭的雨好像下的極大,噼里啪啦地敲打著窗戶。雨點順著玻璃,不停地嘩嘩而下。

    門口突然傳來了敲門聲,葉英章的聲音響了起來:「不好意思,連臻,我來晚了。」她一如既往地沉默。

    葉英章道:「我剛剛下班的時候不小心和別人的車子擦了擦,去了交警大隊的事故中心處理了一下。剛剛打的過來的。我買了你最喜歡吃的魚,還有骨頭煲,你吃點好嗎?」

    連臻抱著枕頭。許久後,只聽門外一陣噴嚏聲傳了過來。她抱緊了枕頭,又沉默了許久。

    「葉英章,你真的不用這樣子對我的。發生了那麼多的事情,你覺得我們之間可以當做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一樣,成為朋友嗎?不可能的,對不對!」

    葉英章看著緊閉著的門,垂下了手,無奈地道:「連臻,我知道你恨我。過去的事情,我怎麼解釋你也不可能會原諒我的。可是你現在這樣子,怎麼讓我放手不管呢!」

    連臻摸著發漲的額頭,片刻才道:「我不用你管,我一個大活人,可以自己照顧自己。」葉英章緩緩地道:「你自己照顧自己,你看看你自己吃些什麼?你看你過的是什麼生活!」他的音調越來越高:「你以為我那天沒有看到嗎?榨菜,醬菜……還有什麼泡麵,香腸……這都是些什麼垃圾食品!」

    連臻不由地冷聲而笑道:「我吃什麼輪得到你葉警官管嗎?」葉英章臉上僵硬,被這句話一堵,卻說不出一個字。許久之後,葉英章放下了東西,轉身下樓。

    她呆滯地望著那扇緊閉著的鐵門。這樣也好,這樣的話,他應該不會再來了吧。

    她現在過的什麼生活!她笑了出來。這一切還不是拜他所賜嗎!

    猶記得剛出獄的時候,身邊就當初皮夾里的五百多塊錢。好在玲姐幫忙,把她們家這個搭建的小樓租給了她,甚至看出了她的窘迫,一開始只收了她200元的房租,連一分押金也沒要她。

    然後她就開始了找工作的日子,雖然她沒有大學文憑,但是她的英語通過在裡頭的學習,已經考過八級了。一開始,總是不甘心去做什麼服務員,洗菜工的。總想找稍微好一點的工作。三天一下來,處於高不成,低不就的狀態,她就知道自己這個想法奢侈了。好一點的辦公室工作,就算是最普通的文員,打雜兼泡茶那種,招聘人員一問她為什麼沒有讀完大學,為什麼會有空白的兩年多時間,便帶著客氣的笑,委婉道:「這樣吧,許小姐,你回去等我們通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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