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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0:01:13 作者: 泡泡雪兒
可是,阿浩卻接受了一個娛樂場的招工,很快就去上班了。阿浩是被他父親從娛樂城裡硬拉出來的,他父親給了他一個用密密的針線修補fèng合的舊書包,什麼也沒說。
高三那年,阿浩18歲。礦上塌方,280名礦工被活埋。阿浩父親吊在鋼架上撿回一條命,右腿被崩塌的石頭砸成兩截。
那年,阿浩輟了學。
之後的事,阿浩沒說太多,天羽也猜得出來。幾年後,阿浩的妹妹上了大學,全費制。縣文工團招人,鐵飯碗大鍋飯,擠破了頭,留著一個名額給阿浩,阿浩卻終歸沒去。為了他上舞蹈學校,家裡背了一身的外債,殘疾的父親,妹妹的學費,老邁的爺爺,不滿20歲的阿浩輾轉在各大歌廳舞廳,賺錢養家。
為了妹妹新學年的學費,21歲的阿浩來到漢城。
兩人走到河邊的斜坡上。夕陽西下,炊煙裊裊,遠處的青山蒙上淡藍的輕紗,綠色的田野裝點著座座人家。從田裡收了農活往回走的人們像布在田野上的雀子,空氣里散發著一股花的甜香。
「槐花香。」
阿浩輕輕地說。
他在斜坡上坐了下來,望著河對面。天羽坐在了他身邊。
阿浩坐了一會兒,指著對面開口。
「那裡,以前有一棵槐樹。」
天羽看向對面,一大片圍牆圍起來的地方,裡面雜亂地堆著沙子石山,還有幾間閒置的辦公用房,看上去破敗不堪,空無一人。
「到這個季節就會開花,一串一串的,風一吹就往下飄。」
阿浩靜靜地說著。天羽看了他一眼,說了聲「是嗎」。
「以前,那是我家。」
阿浩說。
「小時候,我常在院子裡的槐樹下面睡覺。槐花飛下來,身上都是花。到吃飯的時候,我媽來叫我,我就用很多很多槐花把身上遮起來,我媽就裝成看不見我的樣子,繞到我背後,用槐花撓我痒痒……然後我爸來了,把我扛到肩膀上,帶我騎大馬。爺爺拉著妹妹,坐在門檻上笑……」
天羽看著圍牆裡。
風吹過光禿禿的沙場。
他側過頭。
阿浩的臉上,沒有表情。
晚上,阿浩要到鎮上飯店招待天羽,再為他安排一個旅店。天羽不去,要留在阿浩家裡。
「這裡太破了,怕你住不慣。」
阿浩為難地說。天羽看了阿浩住的房間,一張木板床,一床露出棉絮的被胎,浸過水的牆壁上胡亂地貼著報紙,散發著一股霉味。
味道確實有些讓他受不了。
「沒關係。挺好。」
天羽說。
晚飯也沒去鎮上,天羽抓起幾個鍋里的粗面饅頭啃了起來,阿浩發現的時候天羽已經吃了個半飽。
他本想請阿浩和他爺爺去鎮上飯店,想了想又覺得不合適,像顯得自己施恩,怕阿浩有想法。晚飯後他藉口去轉轉,開車去鎮裡的超市買了很多老年人的食品和補品,大袋小袋地放在後備箱裡,準備明早走前暗暗丟在阿浩房間。
內兜里還放著來時準備好的一個信封。從到阿浩家到現在,李天羽都不知道怎麼拿出手。本來打算見了面就給他,可是真正見到阿浩,聽了他的事,這信封卻遲遲沒往外拿。
天羽轉著方向盤,腦子裡過電影般,不停放著那天晚上阿浩向他借錢的情景。
他走著神,直到差點撞上一輛衝出來的摩托,才猛地踩了一腳剎車。
天羽把車停在路邊,心神不定。
他拿出懷裡的信封。
厚厚的一疊錢,顯得那麼扎眼。
晚上,天羽坐在阿浩那張小床上。床不寬,僅僅夠兩個男人睡。天羽看著牆壁,牆上貼著一排褪了色的獎狀,有小學的,有舞蹈學校的。有幾張照片,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靠在一對樸實的夫妻旁邊,咧著嘴傻笑著。背後是一道院牆,有半截粗壯的樹幹。天羽想,那就是那棵槐樹吧?
一張老舊的宣紙貼在牆上,用很清秀的毛筆字一筆一划地寫著「五好家庭」,左下角小小地寫著「龍浩」。
天羽正在看著,阿浩走進房間。
「爺爺睡了?」
阿浩點了點頭,滿臉的疲倦。之前,天羽看著阿浩為他爺爺餵飯,擦身,沉默地、一下一下地抹去那雙昏黃的眼睛裡流下的渾濁的眼淚。
「我來吧。」
天羽去拿阿浩的碗。
「這怎麼行」
「沒事。」
天羽蹲下身,瓦起一勺粥,慢慢送進老人的嘴裡。咽不下的粥從嘴角流下來,天羽拿起一邊的毛巾,擦去老人嘴邊的殘跡。
阿浩站在一邊,看著。
阿浩關上房門,上了床。天羽掀開被子,阿浩躺了進來。天羽把被子蓋到他的胸口和肚子,往上拉了拉。
天羽伸手拉電燈線的時候,聽到阿浩低低說了聲「謝謝」。
天羽轉過頭。
「……謝什麼?」
阿浩看著他。
「謝謝你來看我。從那麼遠趕來看我的,你是第一個。」
阿浩說著,苦笑了一下。
「對不起。讓你住在這種地方……」
天羽望著阿浩的眼睛,那直視著他的眼神忽然讓他很受不了。他別開頭。
「別這麼說。----阿浩,對不起你的是我。」
他停了下來,又開口。
「我很後悔。……如果早知道是這樣,我那天不會……」
阿浩打斷了他。
「這不怪你。我們不沾親不帶故,你卻幫了我那麼多忙。我真的,從心裡感激你。」
他的聲音低了下去。
「……就算有這筆錢,也來不及了……所以不怪你,真的……」
阿浩沒有再說下去。他翻過了身。
天羽側過身望他,阿浩的背影在窗外投下的剪影中,瘦削而脆弱。天羽靠了過去,喊了一聲「阿浩」。
「……我爸走之前,只有80幾斤,都瘦得沒人形了。」
阿浩的聲音斷斷續續傳來。
「我爸說,他老是聽人家說,城裡有一種很貴的雞,叫啃的雞。很好吃,比什麼雞都好吃。他從來沒吃過,沒見過。那天,我爸知道他不行了,他跟我說,他想吃一次啃的雞,嘗一口也好,看一眼也好……」
阿浩沒有回頭,慢慢地說著。
「……我到城裡買了肯德基趕回去,我爸的眼睛已經睜不開了。我對他說,爸,你要吃多少肯德基,咱家都有,咱們有錢,都買得起……我把雞塊往他嘴裡送,我知道我爸還清醒著,他很想張口吃,也想睜開眼睛看,但是他沒力氣了,他太累了,太疼了,要休息了……我爸苦了一輩子,沒為自己要過一樣東西,臨走前就開了這一次口,我也沒能滿足他……」
阿浩的聲音越來越低。
「……我恨我自己……我根本沒關心過我爸,我只想著等賺了錢再孝敬他……結果什麼也沒為他做過……什麼都沒做……」
阿浩不說話了。很久都沒有聲音。
天羽沉默地聽著。他沒有打斷阿浩,也沒有作聲。直到他感覺到身邊傳來的顫動,他側過頭,看見阿浩的背影在抖動著。阿浩極力壓抑著肩膀的抖動,把身子蜷縮成一團。
天羽靠了過去,手按上阿浩的肩膀。
「阿浩……」
阿浩用力蜷起身體,別過臉不讓天羽看見他的臉。可是借著月光,天羽看見那張臉早已淚流滿面。
天羽扳過他的肩膀,阿浩抵抗著不動,天羽沉默著用力扳過他的身體,把阿浩緊緊地擁進懷裡。
「……對不起……」
他抱緊阿浩,貼著他的臉頰。那臉頰上滿是淚水。
「……對不起……」
天羽自己都不知道在說什麼,只是無意義地在阿浩耳邊反覆重複。
阿浩緊緊埋頭在他肩膀,拼命壓抑著失控的哭聲。
「李總,您回來了。」
天羽走進辦公室,秘書就迎了上來。
「蕭總早上來過電話,說您手機關機了,讓您回來以後給他去個電話。」
天羽點了點頭,秘書就出去了。天羽把車鑰匙扔在辦公桌上,在沙發上躺了下來。他閉上眼睛休息了一會,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撥過去。
「阿浩。」
天羽喊了一聲。阿浩的聲音從電話里傳來。
「到了?路上順利嗎?」
「不錯。就是有點累。」
「那就休息吧,睡一會。」
阿浩體貼地說。
天羽恩了一聲,把手枕在腦袋後面。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說了兩句閒話,阿浩就準備掛了,天羽喊住他。
「等等,陪我聊會兒。」
「你不累啊?」
阿浩天真地說。天羽不禁一笑。
「累啊。所以我就不說了,你說。」
「我說什麼?」
阿浩的聲音聽起來很困惑。天羽卻不想掛電話。開了6個小時的車,在途中也打了電話給阿浩,也接到阿浩的電話,感謝他在房子裡偷偷留下的補品和食品。算上這一通已經是第四個了,但天羽就是想聽阿浩的聲音。他自己都覺得有毛病。
「哎,考慮好了沒有?」
天羽問。阿浩沉默了一下。
「不用考慮了。你爺爺,我會安排的。把家裡事處理完就過來,我等你。」
「算了,我來了又要給你添麻煩。」
「我不會白用人,你要干不好,照樣捲鋪蓋。」
「……」
「就這麼定了,男人做事果斷點,別跟個娘們似的。」
阿浩沉默了一下,開口。
「我有個問題,早就想問你。」
「說。」
「……你為什麼這麼照顧我?」
天羽舉著話筒,沉默了。
李天羽14歲的時候,發現自己喜歡男人。
在同齡人熱衷於談論女生胸部的發育和在體育課上偷看女生跑步時顫動的辱房時,李天羽對這些卻沒什麼興趣。相反他卻留意周圍長相清秀體格健康的男生,尤其喜歡身體發育超前,第二性徵明顯的男生。
李天羽第一個喜歡的同性是隔壁班級的體育課代表。那是一個全校有名的小帥哥,情竇初開的小女生們的偶像,一個大眾情人。李天羽喜歡他那張帥氣英俊的臉,還有打籃球時背心被汗濕緊貼在身上的樣子。後來他跟他搭話,順利認識了他,也順利培養出了過硬的交情,直到有一天晚上晚自習後,李天羽在學校後面的舊車棚里吻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