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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0:00:57 作者: 暗夜流光
    他不止一次滿面春風的對我們誇耀:「我的女朋友是最漂亮的,對不對?」

    而坐在一旁微笑著的我,和朋友們一起點頭,只是我不忍看那個女孩高興的神態。其實那時的她很動人,我卻只能在心底默默祈禱:「但願他對你是真的。」

    多麼偽善的自己,我並無資格去質疑他們的感情吧?更沒有資格懷著憐憫裝出高尚偉大,我才是最失敗最卑微的那一個,我不能作他們之間的破壞者,於是作了他的共犯,一起欺瞞那個一無所知的女孩子。不過、也許……就這樣被謊言裝飾著的愛情才能夠美滿如詩。

    仍然當他是朋友,但再也回不到高中時代,就象那天的餐桌上,玩笑中營造出的錯覺。言語動作處處不變,卻也只剩這些溫和的表面,內里的我們,已經山重水遠。

    我曾經想過如何忘記他,可這是永遠做不到的事情,喜歡過他的每一分記憶都確實存在,除非我可以如小說上主角隨時來個「選擇性失憶」,那種幸福太虛妄,我等不來合時的意外。

    所以,我想要真正的幻滅,清醒看盡他一切可恨可憎之處,徹底心死徹底淡漠,從錐心的疼痛里突然醒來,笑著嘆謂當初的少年情懷。看過的小說中我最喜歡的人是阿飛,因為我希望有一天可象他般「突然想通」,並滿面困惑的質問自己:我當初怎麼會喜歡那種人呢?

    這種希望成為我的最高理想,理論上完全可行,同時我的實踐也很到位,我一次次回想他是如何待我、如何欺騙自己的女友,那兩個夜裡所發生的細節被我反覆重溫。每想一次,都仿佛要窒息,也更清楚的分析到他對我只有慾念----不能稱為吻的狂猛噬咬、粗暴而毫不留情的插入、從無例外的「性感」二字、發泄過後的呼呼大睡……哪裡可以找到一點溫存或珍惜?我對他而言是一個方便的性用具,僅此而已,僅此而已……甚至他放棄我的時刻也沒有任何特殊的表情,不屑、冷酷、隨便,就象扔掉一個不聽擺布的玩具。

    他已經不是我喜歡過的李唯森,只是長著跟過去一樣的臉,他已經完完全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我有什麼放不下的?我有什麼繼續執著的理由?我質問了自己無數次,卻依然記得他跟我共舞的那個黃昏,他的手環抱著我的腰,在暮色籠罩的房間裡慢慢移動,飄揚的旋律中我聽到了他的心跳,感覺到將會延續一生的幸福。

    他變了,卻還是留著過去的很多習慣,他的口頭禪、他的小動作、他喜歡的顏色、他愛吃的零食……為什麼不能都換掉呢?整個換成我不認識的陌生人?如果是那樣,我可以回頭,可以陌路,甚至可以更粗暴的對待他,即使是強姦也沒關係,直到厭倦他的身體為止。我骨子裡也有一點暴力的性衝動,尤其是對身材不錯的男人,這個早在高中時就被自己發現過,而現在我已經不會為此感到罪惡。

    感情是多麼累贅的東西,它壓制了我真正的欲望,在他面前我不敢稍有主動,我害怕真實的自己會讓他厭惡與憎恨,我一直都強迫自己忍受來自他的一切作為,因為我喜歡,而他輕輕鬆鬆把我的喜歡變成了一個字:賤。

    最賤的事莫過於偷聽他和女友在房裡的動靜,可我也幹了,就在所有人都到小川家裡聚會的那一次。

    那天我們的計劃是在小川家玩上一整天,專趁他家裡人出去辦事的時候。我們都在客廳里玩,唯有李唯森跟他女友躲進了小川的房間,在做什麼自然不言而喻,我卻借著上廁所的機會偷聽了很久。

    他的甜言蜜語從門fèng里傳進我的耳朵,那女孩害羞的說著「不要」,熟悉的喘息聲延續著,我比誰都清楚他此時的表情,他翻來覆去就是那麼幾句話----「你好性感」、「我受不了了」,真是拙劣得可以,跟對我說的那些一模一樣,我把下唇咬得快要出血的同時居然有點想笑。

    後來可能他做了什麼過分的動作,把那女孩急哭了,他懊惱的嘆息之後又開始一個勁的哄,我聽到這兒才明白他找我「玩」的另一個原因----他跟女朋友還停留在二壘的階段。

    殘酷?可笑?還是悲慘?我就是這麼一種代替品,一半代替他的女友;一半填補他對過去「男友」在外表上的遺憾……我長這張臉真不知是幸運還是可恨,否則他根本不會想來碰我。

    他講了些好話把女孩逗笑了,我也靜悄悄的離開了那扇門,回到客廳時小川問我:「有沒有聽到什麼不該聽的?」

    「……呵呵,當然有,少兒不宜,你還是靠邊站吧!」

    「……你又損我!我饒不了你!」

    李唯森走的那天我們一大群人去送,他跟女朋友隔著車窗擁吻了很久,那女孩哭得淅瀝嘩啦,連臉上的妝都花了,看來真是喜歡他,而且喜歡得挺慘。

    我們站得遠遠的,沒打擾他們的浪漫吻別,我手上的那支煙抽到一半他們才吻完,大概是四分多鐘吧。小川還看著表計時,一邊看一邊咋舌:「我的媽啊,創紀錄了……」

    我問他「你的紀錄是多少」,他看了我一眼,臉突然紅了起來,我立刻察覺到自己犯了個大錯誤,他的紀錄……可能就是跟我的那次。為了補救,我只得趕緊岔開話題,說了很多無意義的閒話,好不容易等到他臉色恢復正常才一塊兒離開。

    此後的某一天我正在家裡一個人喝酒,小川又來找我了,看見地上那一大堆啤酒罐和菸頭嚇了一跳:「高郁,你沒什麼吧?一個人頹廢起來了?」

    我頭腦昏沉的笑著一把拉過他:「……我今天高興,咱們兩兄弟好好聊聊……」

    「你這個樣子可不象多高興……」

    「別絮叨了,我一點事兒也沒有……」

    那天我們說了很多,可我都記不大清楚,說話的時候小川好像一直看著我的臉,還摸了我的額頭測溫度。我說我沒病,他又說了一大堆「注意身體」之類的,弄我煩起來罵了他幾句,那是真罵。

    這是我第一次真罵他,小川委屈的低著頭沒回嘴,但我拉起他的時候看見他眼睛裡是濕的,我後悔極了,只得使出所學不多的哄人功夫,沒多久小川就高高興興地繼續聊天。

    那時我真的很有罪惡感,我不該對小川撒氣,他對我從來都是好得沒話說,就算那天的吻也溫柔得令人無法抗拒,眼下我沒頭沒腦的對他凶,他根本不放在心上,這一切讓我覺得自己真是該死,小川是我一輩子值得珍惜的朋友。

    聊來聊去,話題很自然轉到了李唯森身上,小川很捨不得他走,可一說到李唯森我就沒話了,小川再度緊張起來。

    打消了小川的過度關心,我突然感動於他對我的好,不自覺想要暴露出自己的脆弱。我靠在小川的肩膀上,低低的說出我最真實的心情,我好累。

    那一會兒小川很安靜,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他的手穿過我的髮絲一直下滑到背部,我任性的放鬆身體躺了過去。他的呼吸和體溫清晰可辨,不是太快也不算太慢、不是太高也絕不算低。

    那個下午,我們靠在一起進入了夢鄉,醒來時已經是晚上七點多。

    我們彼此微笑著站起身,小川固執的非要做一頓晚餐給我吃,端上來的菜完全是慘不忍睹,味道更是奇差無比,我皺著眉頭吃完了它們,卻不願放過口頭懲罰:「小川啊,如果你是女人,誰敢娶你誰短命!」

    小川不知為什麼臉又紅了:「反正……不是你!」

    過年以後小川和女友一起走,我是唯一去送行的,因為小川沒告訴他們具體的時間。

    當著女友的面,他久久看著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眼神里頗有些曖昧不清的東西。當然,我只能告訴他要好好學習、對女朋友好點,轉過身又對他女朋友交待:「要是他不聽話就管緊點,別讓他在外面闖禍!」

    我這些話使得小川直到車都開了還在哇哇大叫:「……高郁!你太過分了!我才不是小孩!」

    不是小孩?呵,他只有年齡和外貌長大了,其他的……還停留在那個美好的高中時代,我為此喜悅也為此感慨,他除了是我一生的朋友之外,也是我想保護的人,他的純真我永遠都不願去沾染和損壞。如果用肉麻一點的說法,我想我是愛他的,只不過這種愛很簡單、很溫暖,沒有掙扎也沒有陰鬱,更無關性慾。

    第14章

    「我想讓你快點學會,以後到網吧去玩。」

    「……你什麼意思?怕我玩你的電腦?」

    「我快上班了,事兒挺多的,怕以後沒時間教你。」

    「你……行了,我走!你忙你的吧!」

    一九九六年五月,老爸再婚了,它是我們家這幾年以來的大喜事,婚期之前他跟我好好的談了一次。

    我除了贊成,不會有別的意見,我們溝通的主要方面是關於住的問題。阿姨那邊有自己的房子,想跟老爸過二人世界,他開口的時候對我頗有些愧疚,說這兩年把我一個人扔在一邊已經很不好,而現在又……我很自然的對他講我很習慣現在的生活,如果再跟他們同住可能會更麻煩,老爸感動於我的「懂事」,我卻真有點不好意思----方便他們只是原因之一,另一個原因出於我的自私,我希望保留獨處的自由。

    我的房間裡藏著一些不想被人、尤其不能被老爸發現的東西,比如俊男圖片、少量的同志小說或影碟、我自己寫的亂七八糟的文字……若是哪天一個不小心被老爸看見,我怎麼解釋這種「奇怪」的興趣?

    我寧願跟老爸時不時見面,父子之間的感情不會因此受到影響,他永遠是我父親,這是顛撲不破的血緣,距離遠近根本沒有關係,更何況我們勉強還算同在一地。

    傳宗接代這回事我大概是不行的了,所以我真的很希望阿姨能為他生個兒子,老爸不過四十幾歲,阿姨也才三十出頭,她心裡也很想給我添個弟弟吧?我的出發點雖然有那麼一小半是卑鄙自私,但總體來說是眾望所歸,我在他們新婚當天用很小的聲音祝賀他們「早生貴子」時,阿姨臉紅著微笑,老爸滿面尷尬,可還是看得出他其實很高興。

    也許是因為那段時間心情開朗了一點,我的失眠症狀得到緩解,把心思放到學業上也是一個振作的老方法,我一再用這些來抵抗自己的抑鬱,儘管……效果只能是杯水車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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