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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0:00:57 作者: 暗夜流光
    每一次,我和他的中間都隔著小川,這樣可以保證自己不會產生邪惡的念頭,他們沒有注意過這從不例外的排座方式,我也得以克制心底欲望的波瀾,不跨過那條底線是我刻意堅持的,我不容許自己把他弄髒,即使只有想像都不行,因為……他是我喜歡的那個人。

    我寧願將所有壓抑的情慾都以別的方式去釋放,比如香菸、比如酒精、比如暴力的狂歡以及好看或無聊的書。我不止一次為了極微小的理由跟陌生人爭執甚至動手,直到他們看不過眼的拉開我,當他們問我怎麼回事的時候,我說沒什麼,這段時間火氣大了點,吃多了火鍋。

    他們不在身邊的日子,我習慣一個人沒有目的的瞎逛,從街的這頭走到那頭,一個商場到另一個商場。偶然的機會我翻到了書店裡的一本小說,無論是書名還是內容都讓我震驚,那本書叫《假面的告白》,作者是個日本人。

    我簡直不可置信,這本書居然堂而皇之擺在書架上,素雅的封面,裡面有作者的黑白照片,是一個面目端正又清秀的年輕人。前言中的介紹說他「死於剖腹」----他死了?這個揭破我內心秘密的人已經死了?可是,我終於知道,「這種人」裡面有這麼傑出的人,這個世界承認過他。我沒有理由不買下買下這本書,它是屬於我的書。那天回家的路上,我一路都把它緊緊的抱在懷裡。

    從那天開始,我在全市的各個書店中不斷徘徊,一本又一本的細細翻閱,一呆就是幾個小時,我饑渴的尋找哪怕一絲一毫關於我們這種人的信息,可最終只勉強買到了一部《蜘蛛女之吻》,而且看完之後說不出的難過----「真正的男人,只會愛真正的女人」,這是太殘酷的一句話,我默默將這本書鎖進最角落的抽屜,對自己發誓再也不會翻開它。

    年三十的晚上十二點,小川打來了電話:「新年快樂!」

    外面鋪天蓋地的鞭炮聲使我耳膜嗡嗡作響,他怎麼突然變笨了?除了李唯森和他,別的朋友早已打過賀歲的電話。

    我幾乎是大叫著說出了同樣的四個字,小川在那邊「嘿嘿」怪笑,我這才醒悟過來:「你這傢伙!故意整我!」

    咬牙切齒的掛上電話,繼續陪老爸看春節晚會,雖然節目還算精彩,他的表情卻空洞得要命,我知道他在想什麼,只得對他說:「爸,早點睡吧,我明天陪你去值班。」選擇了大年初一留在單位值班的老爸,真的很寂寞。

    老爸睡了以後,我窩在自己的床上一直猶豫到兩點,剛想拿起電話它就響了,我等待了整晚的聲音從彼端清晰的傳來:「睡了嗎?」

    「還沒呢……你也沒睡啊?」

    「……睡不著,想出去走走。」他的音調很低沉,聽起來象一個大人。

    「別傻了,街上一個人都沒有。」

    「那……聊聊吧。」

    「嗯。」

    「其實……也沒什麼好聊的,只是想說說話。」

    「說吧,隨便什麼都行。」

    「……哦,忘了跟你說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我傻傻的回應他,無數不敢說出的話都堵在胸口。

    「……高郁,你心裡是不是有事兒?我老覺得你挺不對勁的。」

    「……那你心裡也有事兒吧?還想著她?」

    「嗬,被你看穿了?你比我厲害啊。」用玩笑似的口吻輕輕帶過,他若無其事繼續開口:「說說你的事,到底怎麼了?」

    「我沒怎麼,可能……爸媽要離婚了。」我只能說出這個秘密以隱藏更大的秘密。

    「什麼?你的嘴還真緊,什麼時候的事?」從他平淡的話里我聽到了關心,這個就夠了。

    「有一段時間了,放心,我無所謂,就是我爸挺傷心的。」

    「你這話我可不相信,不過你還真能扛啊,不錯嘛……」語聲稍作停頓,我聽到清脆的一響,好像是出自他那個鋼音的打火機,我也很自然的掏出了枕頭下的煙盒和火機。

    剛吐出一口煙霧,他的聲音便再度傳來:「……你也在抽?」

    「嗯。」

    「那……咱們接著聊,說到哪兒了?哦,家裡的事兒你別想太多,有空就出來找我們玩。」

    「……知道了,我會的。」

    「你話這麼少,是不是想睡了?」

    「……沒有啊,我精神好得很,熬通宵也沒問題。」

    「……」

    聊著聊著,我突然聽到了這樣一句話:「真奇怪,幾天沒見就挺想你的。」

    我的神經「咯噔」一下瞬間短路,明知道他不會有別的意思,還是忍不住開始亂想一通,沉默了半分鐘之後我找到自己的聲音,用漫不經心的語調調侃起他,直到這個電話在彼此的笑聲中結束。

    接下來的一整晚我都無法入睡,翻來覆去回味他那句話的音調和節奏,同時不斷告誡自己:別再想了,不准再想了……扔在易拉罐里的菸蒂迅速累積,漆黑的房間裡每隔一會兒就會閃爍起微亮的紅光,秘密的燃燒持續的重複著,最終也只剩下一小堆灰燼。

    我就這麼睜著眼睛躺了一夜,抽完了一整包三五牌的煙,這個牌子是他和我都最愛抽的,不知出於巧合還是我無意識的選擇。可能因為煙抽得太多,早晨起床時我的頭很暈,刷牙都刷到幾乎嘔吐,身體軟綿綿卻又沉甸甸的,每踏出一步都象要往地低陷落。

    這種眩暈著下墜的感覺,很累也很舒服,但老爸看見我時好像嚇了一跳:「小郁啊,你是不是病了?臉色這麼難看?」

    「沒有……就是……睡晚了點。」我一邊回答他一邊緩慢的坐在沙發上,喉頭乾澀得很想咳嗽,可被我拼命忍住了。

    「聲音都啞了?你這孩子真是的,幹嘛睡那麼晚?今天你別去了,在家裡好好睡一覺!」

    「……我想去……說好了的……」

    「洗個熱水澡再上床,我儘量早點回來。」

    老爸完全不聽我說的是什麼,就硬拉著我進了浴室:「我把你的衣服放在門口,待會兒自己拿。」

    「砰」的一聲,浴室的門被關上了,我只得無奈的打開噴頭乖乖洗澡,把所有暗淡的心情暫時拋到腦後。

    熱燙的水柱下睡意漸漸湧上,我抓緊時間糙糙洗完便飛速的上了床。老爸的招數果然有效,我很快就在溫暖的被窩裡進入夢鄉,日後想起來,我懷疑老爸是不是經常失眠方才有如此心得。

    那天睡著的時候我做了個白日夢:老媽正在廚房裡做菜,我一個勁兒只管搭嘴,惹得她火冒三丈:「馬上就可以吃飯了,還偷吃什麼啊!快出去!」

    我則痞痞的笑著大叫:「就是要偷吃!爸!快來幫我的忙!老媽發脾氣了!」

    「……」

    其實沒有什麼特別的,跟從前的每一天都一樣,只不過那樣的日子再也不會回來了,就象過去那個無知又快樂的我,已經徹底的消失。

    第4章

    「你昨天說的話,是不是真的?」

    「什麼話?」

    「就是將來怎麼打算的事兒。」

    「傻蛋!那不是說著玩的嗎?你還當真了?」

    新學期很快開始,我們的校園生活照常度過,只是我在興趣方面變得有些狹窄,不再象以前那樣百無禁忌。從前我喜歡的事兒太多了,而現在只剩下很少的幾樣:聽歌、看書、練字。

    對於所有的運動我都失去了興致,總是沒心情跑啊跳的,但練起字來我可以堅持幾個小時不走神,抄錄大段的小說甚至是課本。翻來覆去的聽著同一盒磁帶,寫著一頁又一頁無意義的字,消磨一天接一天無盡的時間,就可以抑制即使近在咫尺也無比強烈的掛念。

    就算他正在我的身邊,我仍然用回憶的心情看他,心底不斷響起一個聲音,緩慢悠長的念出那首我抄了無數次的詩----

    愛 原來為的就是相聚

    為的是不再分離

    若有一種愛是永不能

    相見

    永不能啟口

    就好像永不能燃燒起的

    火種 孤獨地

    凝望著黑暗的天空

    密密的心緒瘋長成深藍色的森林,在其中徘徊來去的只有我,除了忍耐,還是忍耐,抄了太多文字以後我開始試著書寫,算是多了一個發泄的渠道。就連上課我也規矩了很多,因為認真聽課實在是一個填補空虛的好辦法,那些複雜的習題能讓我絞盡腦汁,少想一點亂七八糟的東西。

    我的學習成績飛速進步,特別是以死記硬背為主的文科。某次小考過後,我為一群朋友大大的掙來面子,徹底粉碎了班主任對我們「爛泥」、「朽木」的評價,為了這事兒我們還特地吃了一頓「慶功餐」,買單的當然是小川,因為他向來是我們中間最有錢的一個。

    我在吃飯時勸了他們為將來想一想,總得接著上學,大家都差不多深有同感,最起碼「上大學可以多玩幾年,又可以混一張文憑……」,小川還當場立下了宏願:「我一定要考上,不靠家裡!」

    只有他不以為然的笑著開口:「我不行,天生就是個野性子,要我學習還不如殺了我,我就不信,沒學歷會餓死人。」

    我問他「那你將來想幹什麼?」,他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幹什麼無所謂,有錢賺就行,有錢就什麼都不用怕了。」

    「如果是犯法的事呢?」

    「只要不用坐牢,也無所謂,哈哈,做一個壞蛋肯定挺慡的。」

    他這句話一說,我們就笑砸了鍋:

    「嗬,膽子不小啊……」

    「將來發達了可別忘記我們……」

    他一本正經的站起來舉杯:「當然不會,再怎麼也不能忘了兄弟,來,我敬你們一杯!」

    大伙兒都清了杯底以後又接著笑:

    「你還真以為你成了大款呢……」

    「以後你坐牢了我們會去看你!」

    我雖然也在笑,可心底不知為什麼有點擔心,他那些話聽起來隨便,但又不像是說著玩的。

    第二天在學校,我忍不住把他單獨拉到一邊追問,結果被他輕輕鬆鬆的罵了聲「傻蛋」,過後連我自己都覺得可笑----瞎操個什麼心哪,不就是酒桌上的胡說八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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