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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20:00:57 作者: 暗夜流光
    所謂的初戀,就這麼簡單收場,我沒有任何遺憾或難過的感覺,要麼,我並未真的喜歡過她;要麼我根本天生就是個絕情的人,除了對自己的朋友。男孩之間的友誼,是說不清的,有時僅僅為了彼此的面子,就可以用命去搏,這些,也是女孩們永遠都不能真正明白的事吧。

    儘管我對他們隱藏了屬於自己的秘密,但這並不防礙我們的親密,我們這十來個人形成了一個堅固的小團體,甚至引起了學校教導處的懷疑,每有風吹糙動,就對我們各自循循善誘:「你還小,千萬別走錯路,跟什麼社會幫派拉上關係……」

    對於這種局面,我們不覺得有什麼不好,反而都有點自豪,這證明我們具有「實力」。真的是太年輕了,我們享受被他人重視的虛榮,不管這種重視到底出於什麼樣的理由。我們對於老師的蔑視也是完全無理的,整治戲弄他們成為最快樂的遊戲,直到日後我們之中的幾個人不約而同執起了教鞭,才感嘆起當年的幼稚,並為今日的學生比往日的我們更難纏而頭痛不已。

    當然,那時的我們對自己的作為沒有一點慚愧,我、小川和李唯森基本不怎麼上晚間的自習課,曠得多了,連老師也懶得管,乾脆放任自流,只等我們把高中混完,他們的責任也算到了頭。

    促成我孤獨命運的瞬間,就在一個「常規」曠掉晚自習的夜晚,那晚的李唯森跟平常不大一樣,他喝了很多啤酒,抽了很多煙,卻一直沒說什麼話。我用眼神暗示小川:怎麼回事?小川便拉我出去上廁所,在那個臭氣熏天的地方我得知了李唯森的秘密。

    他一直都暗戀著一個女孩,兩年前就開始了,從來沒有告白過,卻暗地裡準備了不少禮物,只是一件都沒送出去,而今天他終於說了,得到的答案是「否」,晚上他要守在那個女孩回家的必經之路上悄悄看著她走。

    「然後呢?」我很呆的問小川,心裡還是不怎麼相信,李唯森,那麼輕浮的一個人,會對哪個女孩認真?

    小川用跟外表很不相稱的語調嘆了口氣:「然後?沒有然後了,他說他有自尊的,不會去糾纏,就這麼結束了反而是件好事。」

    「……是嗎?」我心裡感覺怪怪的,那傢伙太早熟了吧?十三歲就認真?那麼平時的那副樣子都是假的嘍?虧他那次還為了一個女孩跟我翻臉……而我也有藏在心底的秘密,我也在偽裝,我也故作平淡的告別了曾經很重要的人,這一瞬間我突然覺得他跟我如此相似,我們,是同一類人。

    好幾年以後,我才發現自己錯的有多離譜,可是,已經遲了,延續太久的錯覺不可能一筆抹去,再輕輕鬆鬆將我的人生從頭來過。

    回到小酒館裡,沒看見李唯森,我們連忙出去找,亮著路燈的街對面,他靜靜坐在一個大商場的台階上,眼神追逐著那個輕盈掠過的背影。

    我們都沒有過去,就站在街的這一邊,我隔著一條街的距離看清了他的臉:好像沒什麼具體的表情,只剩下空蕩蕩純粹的寂寞,就象我在每個深夜裡逼迫自己忘記她時,鏡中映出的那張臉。

    那種怪異的感覺又來了,而且越發強烈,我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盯著他,身邊的小川說了什麼我完全聽不到,這個名為「寂寞」的世界裡,只有我,和他。

    大概一個小時以後,他站了起來向我們走近,兩條手臂分別搭上我們的肩膀:「好朋友,夠義氣,我們走吧。」

    小川一邊走一邊問他:「沒事兒了嗎?」

    「沒事了,咱們……」他微笑著把我們摟得更緊:「接著宵夜去!」

    小川笑著撓他的癢:「這樣還差不多!」

    而我笑不出來,因為我的心跳突然變得很快,前所未有的快。他手臂上傳來的溫度仿佛把我燙傷了,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卻非常、非常害怕,他的聲音明明和從前一樣,但又不再一樣,我的臉和耳根因此變得很熱,我想,我一定是感冒了。

    這一開始就註定絕望的感情,到再也無法用「感冒」來解釋的幾星期之後得到了證實,我已經不能對上他的目光,因為我必定會臉紅,他接觸我身體的任何一個部分都會令我覺得侷促和尷尬,跟他說每一句話我都能聽見自己雷鳴般的心跳……這一切讓我震驚恐懼得如同看到了世界末日,原來我不是感冒了,而是瘋了!

    是的,除了瘋,我不知道怎麼解釋,就象……從前看見漂亮女孩時的反應,不……更過分,我從沒有在哪個女孩面前如此失態過,於是我開始對那個傢伙刻意冷淡而對其他人熱情倍增----我怕被任何人看出我這種瘋狂的症狀。但每當沒有人注意的時候,我都會用眼角的餘光悄悄窺視他,然後在獨自的空間裡慢慢回味每一個關於他的細節,我在短短的時間裡變得要麼極端沉默,要麼過分喧譁。

    小川和他都很聰明,當然發現我不對勁,小川不止一次偷偷問我是不是還在乎他跟我打架的事兒,而他也不止一次當面堵我:「有什麼話把它說開啊,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能說什麼?我能做什麼?在想了又想之後我告訴他們:「我沒事兒,就是莫名其妙的情緒低落唄……過兩天就好了。」

    我對自己,也是這樣說----過幾天就好了,這不正常,你知道的!你不能這樣!你要跟以前一樣,他是你的朋友,你的兄弟,你不要再發瘋了!就算是裝,你也得裝下去!

    偽裝,對我來說應該不算太難,只要心跳的聲音不被聽見,臉紅也漸漸可以克制住,在那麼多朋友中間我努力回復了表面的開朗,開玩笑、說髒話都是一如繼往,遇到要干架的事兒倒比從前更勇猛,在那些時刻我幾乎忘記了自己的不正常。面對他時,我極力穩住自己的眼神不讓它飄移,說話的聲音也控制得平靜自若,儘管我的手心一直涔涔地滲著汗。

    這簡直是一場艱難的戰爭,唯一的敵人就是我自己,每晚睡覺之前我都會對自己進行一系列的思想教育,然後小小的放自己一馬,花上一點點時間回想那個人的聲音、動作、神態……

    在學校冬季的運動會上,我沒有報名參加我一貫擅長的短跑,而是選擇了平時連練習都不願參加的三千米長跑,班主任笑得合不攏嘴----我為他解決了一個大難題。

    朋友們都問我是不是有病,我大笑著回答他們:「是啊,你們想不想陪我?」

    賽前的練習跑是那麼漫長,我每天都用班主任給的特權不上早自習,在微朦的天色中跑過好幾條街,一直跑到呼吸困難、神智迷糊、全身虛脫,沒有耐力的身體一次次透支,心底反而獲得了一種麻木的安寧。小川曠了兩次課陪跑,最後都被我遠遠的甩在後面;李唯森比他精明,踏著輛單車跟在我旁邊,一路上騷擾聲不絕於耳:「你還真他媽有病……休息一下行嗎……」

    而我只是跑、一直跑,看不到終點的前方就是我的目的地。終於,在運動會上我跑完了最後一次,我的成績是全校第二名。

    衝過終點的那一刻,他們倆圍到了我的身邊,我重重的喘息著對他們微笑。

    小川跳起來捶我一拳:「我就知道你能行!」

    李唯森,那個我仍然害怕面對的人,露出了驚訝夾雜著困惑的表情:「真沒想到……這次我算是服了你小子!」

    自此,我有了驚人的耐力,在後來的日子裡,它幫助我跨過了好幾次近乎崩潰的邊緣。

    第3章

    「真奇怪,幾天沒見就挺想你的。」

    「……呵呵,這麼肉麻啊,我都快暈了……」

    「還有更肉麻的,想不想聽?」

    「當然……不想!」

    時間,是多麼奇妙的東西,它可以將偽裝變成習慣,也可以把恐懼消洱於無形。

    日復一日與自己作戰,我漸漸接受了事實的殘酷,我贏不了心底罪惡的魔鬼,所以不得不承認我真的喜歡他,一個與我同性別的人。

    我不再害怕,因為我對自己的假面有著足夠的信心,不會有第二個人知道,我是絕對安全的,只不過要多花些功夫壓抑內心的焦躁和煩悶。

    對於他,我不但不逃避,反而很樂於接近,懷著死亡的覺悟去分享一點他的氣味,能體驗到真實而絕望的快感,我的腦際一次次浮現那個詞----變態。用不著拼命遺忘它,我就是那種人,就算否認也只是一種偽裝,在別人面前我已經裝夠了,累得沒有力氣再去欺騙自己。

    可是,每當看到書里或電視劇上模糊的提到我這種人時無一例外的極端醜化,我身體的深處都會有被尖針戳刺的感覺。像女人的男人、噁心的代名詞、最骯髒下流的事……就是人們對我這種人的評價,到底為什麼呢?其實我知道他們的理由,卻仍然忍不住在心底大叫:「為什麼?為什麼!」

    當然,不會有人回答我,我也沒有勇氣在任何人面前真的這麼問,我還不想被世界拋棄,讓一切保持那個假象吧,可以兩肋插刀、上山下海……因為我們是好友,我們是兄弟,好像沒有什麼大的差別,唯有某句話語、某種眼神必須隱藏於陰暗地域,直至生命終結。

    就這樣也挺好的,我在他的人生里仍占有一席之地,如果沒出差錯,我將永遠是他的好友,陪他走過很長很長的路。

    十五歲那年的冬天,我過早的為自己的人生畫好了藍圖,一張卑微然而已經是最渴望的藍圖,上面有我、有小川、有他。

    寒假裡我們依然經常在一起,買東西、看片子以及聊天喝酒,其他情況我都跟他們一樣活躍,除了坐在他家裡看三級色情片的時候。看著熒幕上的豐辱肥臀,聽著男女演員之間做作的喘息,我靜靜的坐著一言不發,身體的每一個部位還有大腦都沉睡著,沒有一點這個年紀該有的反應。我想,我是再也不可能為女人而興奮了。而坐在我身邊的他們,呼吸的節奏明顯加快,手指也緊緊揪著自己的衣角或褲腿,為了緩和身體狀況,他們會小幅度的再三挪動,用故作平穩的音調開起玩笑。

    在那種時候我會配合他們,講出的葷段子一個接一個,就象背書般熟練,由此產生的聯想使他們不得不搶著上廁所,出來後彼此心照不宣的笑笑,便化解了微妙的尷尬。在這種關於性的小遊戲裡,我總是贏家,我「超強的忍耐力」是他們望塵莫及的,當然,我最後也會上一次廁所,以免引起他們的懷疑。我看著鏡中的自己,露出嘲諷的笑容,鏡子裡的男孩一臉平靜,眼神卻如此灰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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