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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抱著一樣會失落的心情找到我的母親的，她看到我有些錯愕，但更多的還是驚喜：「你這孩子，怎麼突然回來了，也不先打個電話，這什麼都沒準備。這、這……看你這瘦的，吹呀這一會兒也來不及了，走走，先去吃包子，這個點應該還能排上位。」

    「媽，不用了，我剛吃過。」

    「什麼剛吃過，我還不知道你，這肚子是永遠都填不滿的。」

    「媽，我在減肥。」

    「減什麼肥。吹呀，你別像現在那些小姑娘學，我告訴你，你妹妹有個同學，家裡老有錢了，她媽在美國總給她寄營養品，這小姑娘也就光吃營養品，你知道前段時間怎麼了嗎？腎衰竭！你妹妹過去也說減肥，最近再也不說了，而且女人啊，還是胖點好看的。走吧，今天我正好不想做飯，你啊，就讓我偷個懶吧。」

    她說著，就拉著我出了門，我這幾天沒怎麼吃飯，雖然剛才喝了兩碗粥，但手腳還是無力的，就這麼被她拉著走了，她一邊走還一邊道：「你看看這手瘦的，這次回來要好好住一段時間了吧，那可要好好補補，對了，你的行李呢？」

    「在賓館。」

    「你這孩子，都回來了還住什麼賓館？ 一會兒就去退了啊。」

    我但笑不語。我媽媽所說的包子店就是我們這裡非常有名的黃家包子，在我小時候非常希望這個黃家能和我們家有什麼關係，那我就能肆無忌憚的吃包子了。我後來之所以那麼愛吃羅福記，其實和這有非常大的關係。

    和羅福記一樣，在飯點的時候黃家包子館也是賓客盈門，好在黃家沒有羅福記那樣的傳統，就是在我們市也開有七八十來個分店，所以雖然人多，倒還不至於出現排長龍。

    我們去的比較早，雖然已經有很多人了，但還有幾個空位。

    「要一個調木耳， 一個黃瓜變蛋，一個榨菜肉絲楊，一個玉米羹，包子，四籠吧。」

    服務員拿來菜單，沒有問我，我媽媽就直接點了起來，所點的都是我們過去經常吃的。是的，過去，在很久很久以前，在我還小的時候，我的父母會經常帶我來這裡吃包子。那時候我們總是點這幾樣，不是我們沒有錢點熱菜，而是吃這樣的包子本身就不需要熱菜。

    「飄飄，還需要什麼嗎？四籠夠嗎？」

    我揺揺頭，然後道：「媽，我現在真吃不了這麼多了……其實我過去也吃不了四籠吧。」

    「吃不了四籠你還吃不了三籠？好吧，你真吃不了我也不勉強你，儘量吃吧。」

    「要不，再點兩個菜，把妹妹還有叔叔叫來？ 」

    我媽媽揺了下頭：「你來了，媽想好好給你說說話。」

    我一怔，一時間不知道要怎麼回話。在我的記憶里，我的母親一直是要強的，因為要強，她辭了過去在別人眼中還不錯的工作，因為要強，她在那個年代做起了別人都不敢做的生意，也因為要強，她很努力的做自己的生意。最後，她和我的父親分開了。他們分開的時候我還很小，那個時候我是跟著我的父親的，我還記得那個時候父親對她大叫：「都是你不管這個家！女兒跟我，跟著你學不了好！ 」

    那個時候我是痛恨她的，她到學校門口看我我都不理她。但是到後來，我的父親又找到了新的妻子，然後我的位置就尷尬了。我的奶奶對我說我要去找我媽，因為我是女兒，是註定要跟著媽的。

    我不太懂這些，我只知道我不太願意，但是沒有人去管我是否願意，我被送到了這邊，而那個時候她也找到了現在的男人。於是，我的位置更加尷尬了。

    在那幾年裡，我就像個皮球，在這邊呆幾天，然後又到那邊呆幾天。最開始的時候，我是痛恨我的母親的，但到了後來卻對父親的痛恨更多了，我覺得他背叛了我，而當我漸漸長大，這些痛恨也就消失了。我慢慢知道我沒有理由痛恨，他們不過是在尋找各自的幸福罷了，他們沒有理由要為了我而勉強在一起。

    道理我是越來越清楚，但心中的失落卻越來越多。有時候我會想，如果他們都只是老老實實的在工廠做工，我們一家會不會是另外一個樣子？哪怕到最後下崗了，哪怕我一年都吃不了一頓黃家包子呢？

    「有件事我一直想給你說，但有點不好開口，現在見了你……我和你爸，離婚了。」

    我一怔，幾乎有點不敢相信。事實上我一直懷疑他們兩個為什麼不離婚，兩個人都有了自己的家庭自己的生活為什麼還要糾葛在一起？他們兩個就這樣纏著，在過去總是讓我有幻想。希望他們和好，希望我們三個能重新組成一個家庭，那種患得患失的滋味，令我無數次想沖他們喊，你們乾脆離了吧，離了乾淨！

    可是現在他們離了？真離了？

    「我和你爸，爭了一輩子，明知道不可能還在一起了，卻還要爭那一口氣，爭到最後，不僅苦了自己苦了身邊，還苦了你。」

    62 第六十二章

    黃家包子館人來人往。划拳聲、哭喊聲，小孩子要求聲不絕於耳，母親的聲音就這麼帶了點悠悠的，傳到了我的耳中，突然的，我就有一種鼻頭髮酸的感覺。

    我連忙低下頭，暗暗的吸了口氣：「說什麼呢，我有什麼苦不苦的，跟著你們的時候我胖成那個樣子，哪有像你說的那樣啊。」

    母親拍了拍我的手：「你小時候不胖的，也就是後來……唉，總歸是我和你爸爸的錯。那時候我們雖然說是為人父母了，但也不懂事，也年輕。我吧，還自小就愛給人爭個什麼。見人家賺了錢就覺得自己也能賺。見你爸爸出去和別的女人跳舞、親熱，就覺得我也要這樣。其實兩口子哪能是這麼爭呢？我後來也經常想，如果那時候我不是和你爸別著勁兒，而是釆用別的辦法，也許，我們也不會鬧成後來那個樣子。」

    我看著她，她的臉上一片唏噓。只從容貌上來說，我的母親並不能說是美人，現在又這麼大年齡了。趙雅芝是可以美到六十，但中國也只有那麼一個趙雅芝。

    不過她的臉上卻始終有一種自信，過去這種自信是剛強的，現在柔化了很多，卻還有一種不讓鬚眉的感覺。但是在說這一句的時候，她卻是有著很多的惆悵的。

    我看著她，不由得開口： 「媽，你是不是……還愛著爸？」

    她一怔，然後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愛，那是你們年輕人的說法，像我這麼大年齡的……」

    」媽媽，愛是不分年齡的。「

    「果然是孩子，好吧，就算不分年齡。但是你媽媽我五十多快六十了，還有什麼心力去愛？愛一個人是要投入很多東西的，你的時間、你的感情、你的精力。在你愛他的時候，你無時無刻不在想著他，你看到的任何一個東西都想和他分享，他身體上的任何一點不適你都非常緊張。你說我這麼大歲數了還能做得到嗎？就算是能，這心思也是要花在你和你妹妹身上啊。」

    我心有戚戚然的點了下頭。

    「不過我和你爸爸，少年夫妻，我們都是彼此生命中的第一個人，所以我們對於對方來說都是特別的，這種特別我們也許沒有清楚的認識，但是在下意識里，在思想的深處卻是知道的。於是，就算我們己經鬧成了那樣，還不想真的去離婚。我們說是為了錢，為了一些財產不可分割，這倒也不能說錯。但……你爸爸如何我不知道，但是我，早些年的確是有再和你爸爸複合的打算的。」

    「媽……」

    我幾乎是有些震驚的看著她。這些她從來沒有對我說過。我也沒想到那讓我覺得難堪的家庭里還有這麼一層關係。

    「但鬧成那樣還怎麼能複合？過去說破鏡重圓，也許真能圓了吧，但能沒裂痕嗎？這幾年，我不做生意了，在家休養，不帶火氣的想過去那些事，才算是真正的想開。這想開了也就知道珍惜身邊人了，我和你爸爸是年頭裡離的。當時也想著給你說，但……」

    「我知道，媽，我知道的。」我並不完全理解，但也能想到一些，他們僵了那麼多年，要離婚，好像是應該對我說的，可對我，總有一種複雜的心情。其實我對他們，又何嘗不是？

    這個時候坐在這裡，我和她好像是親密無間的，卻總有那麼一些不自在。我們之間的隔閡實在是太多了，就算心中想親近對方，也有點不知要怎麼親近了。

    「總歸是我和你爸爸都對不起你。現在再說什麼都有點晚了……你爸那邊給你準備了十萬，我這邊給你準備了一套房子，就是咱們家那套老房子。你要想住，隨時都可以去住，你要不想住，賣了在西區買一套新的也差不多夠了。我是不建議你賣的，那位置多好啊，你要不住就租出去，獨門獨院，兩層小樓，租個七八百那真是松松的，你再隨便干點什麼，都夠你開銷了。」

    我完全愣住了，在來之前我完全沒有想到會聽到這些。我只是沒有事情做，又找不到人聊天，所以才抱著派遣寂寞的心理來找他們的，因此沒能見到父親，我也只是有點遺憾，而老媽能

    這麼對我，我其實己經是有點受寵若驚了。至於什麼房啊，錢啊……

    我從小就知道我們家不算窮人，但是我一直沒有我是富人家孩子這樣的慨念。因為每次我需要什麼錢的時候都需要他們湊，而每次，他們都會吵一架。所以我一直儘量的減低自己的開銷，一直都是以一種小心謹慎的態度對他們提學費、生活費。而大學畢業後，哪怕我窮的要到二哥哥那裡打秋風了，也不敢找他們開口。

    我真怕。

    我怕他們說：「你己經這麼大了，該自己養活自己了。」

    我怕他們說：「我們養你這麼大己經仁至義盡了，你現在要能負袒自己的生活了。」

    這樣的話非常有理，沒有任何錯誤，但我還是怕，那就仿佛我真的是他們的累贅一其實我也一直有這樣的意識，但要是被這麼說了，那就是被肯定了吧。

    因此，我沒有讓那位老居委會的大媽聯繫我的父親，甚至自己都沒有嘗試去撥通號碼。

    「媽……」

    我己經不知道要說什麼了，只有這麼低低的叫了一聲，她又拍了拍我的手：「以前……以前都是我的錯，以後，以後有什麼事你都能來找媽，媽什麼都給你擔著。」

    我用力的點著頭。

    那四籠包子我們還是沒有吃完，雖然我己經很努力的吃了，但先不提我剛喝過粥，就是我現在的心情也塞不進去了。從包子店出來己經是晚上了，夜風一吹，我不由得打了個哆嗦，但感覺中，卻比早先溫暖多了。原來不管你再傷心，知道身邊有人支持你，那就會好過很多。而從我母親的身上，我也意識到，人真的不能鑽牛角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