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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9:56:50 作者: 張鼎鼎
    「這煤氣最怕的就是密封,現在是冬天,大家可要注意啊。」

    「你說這小孩怎麼在外面凍了一夜,這也是命大。」

    「何止是命大,要不是他在外面,說不定……」

    其實家中還是有親戚的,但是沒有人願意領養他。他是不吉利的,甚至更嚴重一點,是他在某種程度上殺了自己的父母。

    阿然不懂,他有點疑惑,他只是躲起來,他躲過很多次了,在開始的時候他也沒有躲的。他曾經哭哭啼啼的拉過媽媽的手,曾經嚎啕著抱過爸爸的腿,他甚至跪在滿是破碎酒瓶的地上哀求。

    但是沒有人理他,最多也就是來一句:「你走開,躲遠一點。」

    或者是:「阿然你上一邊!」

    於是,他躲開了,他上一邊了,他縮在角落裡,然後,他的父母死了。

    一直到很久以後,他對父母死了都沒有什麼概念。他總覺得那兩個人是出遠門了,去旅遊了。就像那一年一樣,出去旅遊了半個月,然後,又突然出現。

    他記得,那一年自己應該是六歲吧,因為快要上小學了,都說他是大孩子了,所以,印象比較深刻。然後,那兩個人突然就消失了,他天天搬著小馬扎坐在奶奶家的門口等,從放學就開始等,吃飯的時候都不進屋。

    只有一天,因為他要做值日生,回來晚了,而那兩個人已經站在那裡了。

    所以,只要他不再等,爸爸媽媽早晚會找到他吧,早晚會來接他的吧。

    他在奶奶家住了八十三天,在姥姥家住了四十天,然後就被送到了孤兒院。奶奶和姥姥都說會去看他的,但是她們再也沒有去看過他。

    一直到很久以後,他才明白,那兩位老人只是不想再悲傷。他是她們的孫子外孫,但是,她們的兒子女兒死了。但是,但是如果可以的話,他希望死的是自己的。

    很奇怪,在他八歲以前,經常覺得委屈,自己沒有做錯事,爸爸媽媽為什麼不愛自己?但是在這之後,經常想到的,卻是爸爸媽媽的好。

    媽媽幫他梳頭髮;

    媽媽給他做最愛吃的蘑菇炒肉;

    爸爸教他摔跤,在游泳池裡,抱著他丟來丟去……

    那些早已經忘了的記憶,就在一個個的夜晚,突然的冒了出來。而他,什麼都不能做,只有回憶,只有等待。

    在剛到孤兒院的時候,他的條件是很好的。他所有的衣服都帶來了,還有他的玩具,他的洗漱用品,包括他的存錢罐。但是慢慢的,這些東西都在不知不覺中減少,然後,就跑到了其他孩子的身上。

    在剛開始,孤兒院的阿姨還會有點歉然的做解釋,安慰他,說一些大家以後都是兄弟之類的話,等發現他沒有什麼反應的時候,也就不再說了,而拿東西,也就更光明正大了。

    阿然還是無所謂的。當然,沒有人願意穿有洞的衣服,只是他知道,就算他反對,也沒有用。

    他在孤兒院一天又一天的等待,一開始是等待爸爸媽媽,後來,只是等待一個人。無論是誰都好。奶奶也好,姥姥也好,或者是根本不認識的,他希望能有一個人能來領走自己。

    「阿然,我來接你了。」

    是的,他就想要這麼一句話,無論是誰,只要表示願意要他,就好。

    但是沒有,一直都沒有。爸爸媽媽沒有來,奶奶姥姥沒有來,那些來孤兒院領養的人也沒有指過他。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他成了孤兒院最不受歡迎的孩子。直到那一天,那個人,走過來。

    「你叫什麼名字?」

    當那個人這麼問他的時候,他是有點驚訝的,因為,已經很久沒人問他的名字了。

    「你幾歲了?」

    那個人又問,他回答了,然後,還沒等他回過神,就再次聽到那個人的聲音:「我想領養這個孩子,需要辦什麼手續?」

    領養嗎?聽到這個詞他抬起了頭,有點發愣,也許是感覺到了他的目光,那個人又對他笑了笑,用一種很輕鬆的語氣道:「如果不介意的話,以後就跟我一起生活吧。」

    以後就跟我一起生活吧……

    一起生活吧……

    這個人真的要領養他嗎?他已經十二了,早就過了最佳領養的年齡。而且他既不漂亮又不聰明,穿的又很破爛,這個人為什麼要領養他?

    也許是太習慣隱藏了,雖然內心是驚訝的,但他的表情卻沒有流露出太多,只是好像有點困惑的樣子,於是,刑亦又對他笑了笑。

    對於刑亦來說,這只是一個安撫性的微笑,就算領養一個小狗也總要先表示出善意罷了。他不知道,在這一瞬間,他的形象在阿然的眼中是無比耀眼的。

    一直到很久以後,阿然都記得,那一天的刑亦穿了件棕色的半長大衣,下身是一條黑色的呢絨褲,腳上是一雙深棕色的休閒皮鞋。這時候的刑亦才十九歲,這一天又是來陪伴母親的,所以打扮的非常休閒。他的脖子上還戴著一條白色的圍巾。

    風吹的衣擺和圍巾都在飄動,明明是沒有陽光的,但在那瞬間,卻給人一種刺眼的感覺。

    以後就一起生活吧……

    好的。

    阿然不斷的在心底重複這兩句,好的好的,就一起生活吧。

    能去美國,能去富裕的家庭,不過一句話,阿然的生活就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孤兒院中阿姨看他的目光來了一百八十度的轉彎。那些過去從不和他說話的男男女女開始圍在他身邊,囑咐他要勤寫信,告訴他這裡永遠是他的家。

    生活的確是優渥的,他想都沒有想過的東西鋪天蓋地的壓了過來。白色的真絲襯衣,小牛皮皮鞋,成打的西裝,不要說一個孩子要這些做什麼,在邢家,即使才一歲,也要習慣穿西裝。

    當然,也有很多很多的便裝,牛仔褲,夾克衫,毛衣,以阿然的身份當然要不到最頂級的,但也絕對是上好的。而且邢夫人本來就是個和善的女人,對弱小有無比的憐憫,阿然的樣子更是刺激她的母性,當然,也總算給她找了件事做。

    一間又一間的商店,一條又一條的大街。購物、美發、設計,阿然在邢夫人的帶領下蒙蒙然的眼花繚亂。

    可以隨便點東西吃,蛋糕巧克力餅乾,只要說的出名,都會得到滿足,就算是父母在世時也不會得到這樣的待遇。但是他只覺得惶然,還有迷茫,因為很少能見到刑亦,因為刑亦幾乎不和他說一句話,就算碰上,也就是隨便的打聲招呼,如同陌路。

    他不明白,那個人,明明說要一起生活的。可是,這並不是他想要的生活。這些食物這些衣服都可以沒有,他只要穿以前的衣服,每天有兩個饅頭吃就可以了。他只想這個人多和他呆一些時間。

    是他說要一起生活的不是嗎?

    是他把他領走的不是嗎?

    他不明白,不過他沒有問,他不習慣發問,而且,這個問題,隨著時間的推移,也得到了解答。

    其實,是他誤會了,那不過是一句客氣話,或者說,不過是一句敷衍。這個人,就和他那天看到的一樣,是耀眼的,他和他的距離簡直無法計量。他不過是他一時興起領養的一個玩意。不,甚至連玩意都不是,因為他絕對比不上那隻從他少年時代就陪他的哈士奇。

    就這麼簡單,就是這樣。這個人雖然帶走了他,但並不想和他一起生活。

    但是,他想離那個人近一點,更近一點。那麼就努力吧,如果只有努力才能達到這個期望的話。

    努力,拼命的努力,上學、工作,只為了能離那個人更近一點。然後,終於到了那個人的身邊。他很滿足了,真的滿足了,這對他來說,就是在一起生活了。他從來沒有想過更多。

    他並不要求那個人的愛情,只要求能夠靠近;

    他並不要求那個人的關心,只要求能夠被需要;

    他不要求那個人的承諾,不要求憐愛,只要求信任。

    他很努力很努力,唯一的要求,就是不做一個單純的下屬。

    一起生活吧……

    就算不能成為真正的家人,但只要,比普通的下屬更近一點就好了。只要這樣他就可以騙到自己,可以告訴自己真的是在和他一起生活。

    是啊,他們就是在一起生活吧。那個人吻他,進入他的身體,撫摸他的身體。有時,也會說一些非常像家人的話。

    「說起來,你怎麼會叫阿然呢,誰起的?」

    並沒有避諱他的身世,很隨意的問他,他也很隨意的回答:「媽媽最喜歡孟浩然,不過有個叔叔叫浩了,所以就只叫然了。」

    ……

    「真是個奇怪的小孩,這麼喜歡吃橘子,看看,都上火了。」

    對著鏡子看著嘴角上的包,他微微皺眉:「恩,看來還是吃的少了,吃的多了就不上火了。」

    「什麼怪理論?」

    「是實話,你有看過我吃辣椒上火嗎?」

    ……

    「QECD那邊你怎麼看?」

    「機構臃腫,資金混亂,不過畢竟是老企業,知名度還有一定的號召力。如果收購的話需要有專人負責,還需要挪出大筆的現金。」

    ……

    「我們的喬治議員不滿意去年的價格了?」

    「是,他要求再加兩成。」

    「兩成,他倒滿看得起自己的。既然這樣,我記得小飛利浦先生最近過的不是太好,如果有我們的支持,我想他會好上很多。」

    「是。」

    「那就加上兩成然後給飛利浦先生吧。」

    「好的。」

    ……

    「我的那條寶藍色的領帶呢?」

    「……」

    「看來是不能指望你當賢內助了。」

    「……是你說不讓我收拾的呀。」

    ……

    「這件ED的案子就交給你了。」

    「可是……」

    「我相信你,努力做吧。」

    ……

    公事、私事,有時候他們之間的對話也非常的溫暖。阿然很滿足,即使知道刑亦同時還和別的人來往也很滿足。

    這樣就很好了,這樣就可以了。

    但是,這樣的生活畢竟是不能長久的。很突然的,刑亦就訂婚了,然後,就把他放在了一邊。對於刑亦的結婚,他還是有準備的,即使冷淡自己,也是可以想得通的。但是,想得通,並不代表能接受。

    刑亦是一個很講規則的人,對於未婚妻,就算沒有多少愛意,但絕對照顧的十足。

    鮮花、禮物、晚餐、接送,很老套,但一些東西之所以能成為老套,也是因為有用。更何況這些事,看起來雖然不麻煩,但難在長期堅持。更更何況,做這件事的還是風度儀表家世都無可挑剔的刑亦?

    於是,阿然眼睜睜的看著刑亦寫一張又一張的卡片;眼睜睜的看著那對金童玉女似的人物共進晚餐;眼睜睜的看著他們相攜漫步。有的時候,還要負責接送訂座和傳話。

    「阿然,幫我在克里斯訂一個位子,我晚上要和文小姐一起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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