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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9:56:50 作者: 張鼎鼎
對於這個網址我是非常陌生的,我也想不起來什麼密碼。可是手放到鍵盤上,就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很熟練的打出一連串的字符,然後慣性的按下回車,不到一秒鐘,那個網頁就在我面前展開了。
這是一個很簡陋的網頁,就是常規的背景色,沒有圖片,沒有音樂。字體也選用的是很規矩的宋體字,標準的小四號。很平常、很普通,如果是開放性的博客,絕對不會有超過十個人以上的踩,如果是論壇,也屬於那種不會闖出名氣的。
「我是一個懦弱的人,只敢以這種方式記下自己的心情。或者說,這不是記載,我沒有寫日記的習慣。我只是需要一個地方訴說罷了。」
這是那個網址上的第一行字。在網絡上當然是沒有什麼筆跡一說,但這應該是我自己寫上去的。可是很奇怪,我看到這行字並沒有什麼熟悉感,就仿佛看一個陌生人的日記似的。
「今天和勾語通了電話,他說他已經考上了斯密特教授的研究生,真是恭喜他了,斯密特教授一直很少收研究生的,本科生更是難上加難,如果是我的話,絕對考不上的。在管理學方面,我沒有天賦,也沒有興趣,如果不是少爺的要求,也許我根本就不會學吧。
哈,錯了,其實就算少爺不說,我也會選擇管理學的。我還能選擇別的嗎?中文?美術?歷史?就算那些東西才是我喜歡的,也不可能把我帶到他身邊啊。」
「少爺,少爺,少爺,我不喜歡這個稱呼,不是因為這個稱呼表明了我們的差距,而是這麼稱呼他的人太多。其實能這麼叫他,已經算是榮幸了吧,我不是傑姆,沒有在邢家服務幾十年的資本;我也不是阿翔,沒有高超的身手,可以在關鍵的時刻為他擋子彈。
我只是一個好運的孤兒,在邢家的施捨下才能得到溫飽,才能得到教育,甚至,才算是有了名字。我當然應該叫他少爺,或者應該叫他主人,也許我應該選擇後者,因為沒有人叫,可是,這個稱呼當然是不適宜的。
所以,就讓我叫你亦吧,雖然你永遠也不會聽我這麼叫你,亦。」
這個不知道該說是日記還是心情記事本的東西寫的很凌亂,沒有具體的日期,也沒有什麼明確的主題。
有時候只是隨便的兩句,比如:今天很平穩,只是比較倒霉的碰到了刑平。
而有時候則是長篇大論,細緻的幾乎要從睜眼的第一刻寫起。而一般這樣的大論出現都是因為那位少爺。
我不想叫那位少爺亦,因為這樣太奇怪了。雖然說這篇東西應該是我寫的,可是我沒有絲毫的熟悉感,也沒有代入的感覺。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失憶了還是換了個靈魂,否則怎麼一點點也想不起來?
我就像看一個陌生人的日記似的慢慢的滑動著滑鼠,以一種幾乎可以說是冷眼旁觀似的態度看著他的喜怒哀樂。
「今天在街上看到有賣麻糖的,突然想到小時候總是很羨慕那些能吃到麻糖的孩子。我從小就不是一個惹人喜歡的,不知道嘴甜的叫阿姨,也不知道當有領導來巡視的時候為阿姨們說好話,所以,沒有麻糖吃也是很正常的。
已經走了過去,又拐了回來,要了兩根,很便宜,還不到一塊錢。小販是個能說的,要我買夠一塊錢的也好哄灶王爺開心。原來不知不覺中已經又快過年了啊。
麻糖很好吃,甜甜的,香香的,就是稍稍的有些粘牙。我坐在沙發上很慢、很仔細的把三根麻糖都吃了。不由得想到那一年回孤兒院,當年的阿姨跟前跟後的奉承,叫著我的小名。
小然,小然。
真沒有想到,有一天,我還能從這位阿姨口中聽到,我以為她會永遠叫我小癟三。
如果沒有亦,會有更多人這麼叫我吧,實際上,當年在那個孤兒院中,大部分人都是這麼稱呼我的。只是,然這個名字也不是很好呢,特別是和邢連在一起的時候。邢然,悻然,總感覺,不是那麼吉利。」
「這個城市最大的不好就是不准放炮,所以,就算今天是三十,也沒有什麼過年的氣氛。我是很喜歡放炮的,雖然在孤兒院的時候放炮的事情從來都輪不到我,但聽別人放,也很熱鬧的。在碰碰的炮聲中,總有種大家都在一起,沒有隔閡的感覺。原來,我只是不想被疏離罷了。」
超市裡的人很多,幸虧我早有準備。面是今天早上就和好的,放了一天,應該也可以了。餡是羊肉牛肉和在一起加少許的香菇,據說摻大肉會更香,可是現在的豬都是用飼料激素餵出來的,吃太多了也不好。
陷和面都是三人份的,不過餃子可以凍起來,所以,慢慢吃總能吃完的。
我喜歡吃餃子嗎?一般吧,不討厭,但也不是很喜歡。像我這樣的單身漢,其實完全沒必要自己動手包的。超市裡的餃子也很好。可是,過年就是要一家人在一起包餃子,才顯得熱鬧。我雖然沒有家人,但也可以自己動手包包餃子。
我包餃子的手藝還是和傑姆學的,那位管家簡直是十項全能,好像什麼都會做。
不過,這也和邢家一直重視傳統節日有關吧,記得過去的第一年,我還見到亦在老夫人的看管下擀皮呢。一眨眼已經十二年了,那一年我不過十二歲,現在,已經二十二歲了。亦也二十九了,也該……結婚了。
我從來沒有想過亦會不結婚,就像我從來不去想亦會不會愛我一樣。作為邢家長房獨子,現任家主,他必然是要結婚的,然後生下繼承人,然後、然後培養繼承人,再然後我就不知道了。老太爺去世的早,沒有留下榜樣,我貧乏的想像力也想像不出來。
是的,亦會結婚,亦當然會結婚。我只要站在能看到他的位置上就好了,只是,我能永遠站在那個位置上嗎?
我十八歲在公司做事,現在是區域總經理,四年的時間,做到這樣已經是相當不錯了吧,很多人都說我年輕有為。可是,我也許真有幾分才幹,但遠遠的達不到現在的程度,有太多比我出色的人了。
之所以這樣,只是因為我叫邢然,我是邢家收養的孤兒,在名義上也算是邢家的少爺。所以,上面給我照顧,而且,一個區域代理,在公司的整個體系裡面也算不了什麼。
能做到這一步,我應該已經很滿足了。是的,我當然滿足,無論金錢還是地位,我都要比一般人強了。我也沒有太大的野心,好好的坐好這個位置,這一輩子也就夠了。
可是不行,我還要繼續努力,這個位置,只能讓我在偶爾的場合中遠遠的看他。
現在,我也算是獨當一面的了。但是,如果要我選擇,我還是寧肯像頭兩年那樣。雖然那時候他也不是天天回去了,但總要比現在強。而且,只要是有節日,他是必定要回去的。
區域總經理,總經理,兩字之差,卻是千里之遙。而且,就算做到了中國地區的總經理,上面還有東亞地區、亞洲地區的兩道大坎。也只有到了那一步,才有時刻看到他的可能。
我把面從盆中拿出來,切開,搓成球,壓成片。
做到區域總經理我用了四年,要做到總經理起碼還要四年。而要想做到東亞、亞洲那一步,我知道,幾乎是不可能了。就算我天賦再多些,再努力幾倍,恐怕也是二三十年後的事情了。
二三十年,這幾乎是一個令人絕望的數字。」
在這篇長篇大論之後,日記出現了一個斷層,當然,在排版上看不出來。只是在下一篇中提到了端午節。
從新年到端午,有五個月的時間,這段時間中看起來發生了很多事,但都沒有記述,反而寫了更多的關於自己心情。
「我很害怕,每一天都害怕。半夜起來,總有一種恍惚感,分不清是在何處,然後,就再也睡不著了。」
類似的句子竟然出現了兩三頁之多,一直到八月十五才算有了變化。
「今天是八月十五,意外的接到勾語的電話……恩,倒也不算很意外,,勾語本來就是個重感情的,他會打電話,本來就在情理之中。只是有一段時間沒和他通話了,所以,有點沒想到。
勾語現在做的相當不錯,已經發表了兩篇論文,前途一片大好。當然,我也不錯,作為亦的特助,我也是很令人羨慕的吧。但是如果沒有亦在,我想我其實是更適合學校生活的。
呵呵,這麼說好像有點不識好歹。作為亦的特助,那可是比什麼區域總經理,中國地區總經理更有面子的職位。甚至是從角度來說,站在這裡比東亞地區總經理更要高一層。
只是,我實在是太沒用了,雖然我不過是個助手,這麼高的位置,有時候也會膽戰心驚。」
「刑平說那件事是我做的,但那不是我做的,我怎麼可能出賣亦呢?就算有些事我不贊同,可是只要是他的決定,無論是什麼,我都會服從的。我不知道勾語是季家的人,當然刑平不信,其實他信不信也無所謂。只要亦信就好了。只是亦也不信。
很奇怪,我竟不覺得太傷心,也不意外,這樣的結果我仿佛早就知道了。所以,當看到亦移開的目光之後,我只是微微的,微微的,覺得胸中有點空。好吧,就這樣吧,不過是一直擔心的事情發生了而已。」
「這次接到勾語的電話是真正的意外了,我沒有想過要什麼交代。我並沒有想過他隱瞞我,他叫勾語,總不能一見面就告訴別人自己是季家的人吧。我們只是很湊巧的成了同學,然後,又成了朋友。至於後來發生的事情,我想他也沒有想到。只是,既然已經發生了,我們也不適合再見面了。
『阿然,明天我在星星等你,你一定要來!』
這樣強硬的態度,我有點無法拒絕。好吧,那就見一面吧,雖然要是被刑平知道了會更有點麻煩。但,也無所謂了,反正已經這樣了。」
日記到此為止,之後再也沒有了。我捧著腦袋坐在那兒,不知道為什麼,心裡有點難受。
這些日記其實並沒有說什麼實質性的東西,除了說明我在很早以前就愛上了亦之外,並沒有提我們之間發生了什麼。當然,從那些隻言片語中也可以推斷出一些事情,但並不是很清楚。
我深吸了口氣,捲縮起身體,把腦袋放在膝蓋上,心中想的卻是:好了,我終於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包餃子了;也終於知道為什麼會翻譯那些管理學的著作了,原來,我學的就是這些啊。
我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只是感到身體酸痛的時候才直起腰,這時候我才發現原來天已經黑了,電腦早已進入休眠狀態,我挪動了一下滑鼠,停頓了一下,顯示器才重新亮起來,隨即,我就發現牆上有一個拉長的影子。
心裡一驚,回過頭,就看到亦。他就站在椅子後面,嘴唇發白。因為光線的原因,他的神情有些模糊,但兩眼卻帶著驚駭。
我站起來,小聲的叫了一聲:「亦?」
亦的身體一震,眼睛眨了一下,嘴唇哆嗦,仿佛想說些什麼,但最終什麼也沒有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