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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9:56:30 作者: 曉渠
    周正看著他的眼睛裡,帶著從未有過的心痛,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你說話呀!」蔣捷拼命搖著他的身體,「你他媽的裝死嚇唬我,是不是?是不是?!!!!!」

    「對不起,蔣捷,對不起!」

    「不准說對不起!」他的嗓子在撕裂,「你不是周正嗎?你不是從來不說對不起的嗎?你他媽的,怎麼能這麼做?你怎麼能對我這麼狠?這麼狠哪?!」

    蔣捷嘶喊著,不知道什麼時候,眼淚狂飆。他一拳揮出去,打在周正的顴骨上,打得周正側臉吐出一口血水。他卻沒留情,又出手擊向周正的胸口,這次,周正眼疾手快抓住了襲擊的手腕,他依舊孔武有力,給他抓住的地方登時動也不能動。蔣捷已經豁了出去,想都沒想,提膝頂上周正的小腹,周正竟沒躲過去,疼得哈著腰低下身子。

    「你這個混蛋!周正!你他媽的是個混蛋!」

    蔣捷的嗓子開始失聲,整個人都瘋顛一樣不能控制。他雙手緊握成拳,衝著周正低下的後背砸了下去,周正一下子趴在地上,就地一翻身,抓住蔣捷的腳,狠狠一拉,蔣捷站不穩,摔倒在地上,轉眼間,周正欺身捉住他的手,反扣到他的背後,用力把他往懷裡一帶,充血的眼睛直直看進蔣捷給淚水模糊的雙眸,他的聲音沙啞沉,夾著碎得不能拼湊的心痛:「我對不起你,蔣捷,可現在跟你動手,能要了我的命,我得留著我的命,為了你,得留著它,你明白嗎?」

    蔣捷卻好象完全聽不進他的話,他的嗓子已經很難發音,聲音從開始的嘶喊,到哽咽地責問,到最後低低的反覆,仿佛自言自語:「你有沒有良心?有沒有良心啊?周正,你知不知道你對我做了什麼?你,有心嗎?有嗎?有嗎?有嗎?」

    周正騰出一隻手,插在蔣捷腦後的頭髮里,溫柔地撫摸著,輕輕拉進自己的懷裡,胸前的衣服很快濕透,那泉涌般的淚水,鹹鹹燙在他的傷口上,帶來一片火辣辣的疼痛。他從沒看見蔣捷這麼全不壓抑,肆無忌憚地嚎啕痛哭,然而,這痛徹心扉的哀嚎,卻又帶著死生闊契的堅定,風雨過後的解脫。周正沒說話,只放開蔣捷的雙手,收緊雙臂,緊緊抱住了他。

    細長的針頭刺穿蔣捷蒼白的皮膚,扎進青色的靜脈。醫生盯著輸液管看著,液體流得不是很通暢,他伸手彈了彈,見藥水連貫地注she到身體裡,才坐下來對上著蔣捷的臉:「沒想到你就是老周命也不要,非看不可的那個蔣捷啊!」

    「打住!」緊挨著蔣捷坐著的周正,黑著臉喝道,「用你多嘴嗎?」

    「這有什麼不能說的?你為了他,好不容易救回來的命差點兒再丟了,再說今天要不是我拉著,你還不得也跟著跳下去?你今天要是跳下去,華佗再世也救不了……」

    「你他媽的以為救了我一命,我就能讓你成天這麼碎嘴嘮叨是不是?滾出去!讓我倆清靜一會兒。」

    「嘿,我還真是好心賺個驢肝肺。既然他沒了你活不了,你沒了他也活不了,不如兩個人都為了對方,好好活著。你們兩個現在這種狀況,要想好好活著,就得聽醫生的話。」

    「嗯,醫生我們就需要,老太婆就不用。」周正語氣緩了緩。

    「行,那我就做醫生。你,」他指著周正,「現在得去吃藥,我還要檢查你的傷口有沒有給他打壞,他呢,要儘快送醫院,這裡的藥治不了他的病。」

    「我不走。」呆在一邊默默無語的蔣捷忽然說,「我哪裡都不去。」

    「你現在高燒三十九度,咳出的粘液帶血,最輕的症狀也是肺黏膜出血,這問題可大可小,耽誤了就醫時間,可能會落下大毛病。」

    「毛病早就落下了,遲看早看都一樣。」他倔倔地頂了一句。

    「你這人怎麼不聽勸?」

    醫生氣得起身,仔細打量著蔣捷。這年輕人骨瘦如柴,一雙眼睛卻長得極好,黑眼球比一般人都大,燈光下跟黑寶石一樣,尤其好看。巴掌大的臉龐上堅定倔強,還真是老周喜歡的那類形,等身體恢復好了,估計肯定是個鐘靈毓秀的人物,難怪……他心底暗笑一聲。

    江山進來的時候,帶了周正的藥,和一小碗為蔣捷準備的粥。

    「就這麼點兒?」周正咽了藥,看著那碗皺了皺眉。

    「這是按照營養專家制定的食譜做的。他剛剛恢復,還不能吃太油的東西,而且胃餓小了,醫生建議少食多餐,慢慢就能恢復正常。」

    說著,他看了一眼半坐半躺在一邊的蔣捷,此刻他的眼睛幾乎不離開周正,一隻手緊緊抓著周正袖子的一角兒。

    「吃完讓他睡覺,他熬不得夜。」

    走出周正的房間,江山在走廊上晃了兩圈,停在後院的陽台。天空是一輪雪白的滿月。今天是十五?他插著手在月光里站了一會兒,空氣冷卻乾淨,冰涼里透著春天的暖來了。月光下,他的頭腦里浮現著一張模糊的臉,江山對著空氣努力擺出笑容,開始有些苦,可慢慢地仿佛看到那人陽光一樣燦爛的容顏,終於他也能自然而誠實地,笑了。

    「那醫生和沈兵什麼關係?」蔣捷問。

    「還真給你看出來了。」周正讚賞地低頭看著他,「沈澤是沈兵的哥,來得比他晚一些。可他們長得一點兒也不象,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蔣捷靠在周正身上,臉上難掩疲倦之色,「他們說話的神態很象。」

    「你心怎麼這麼細的?」周正的胳膊用了力氣,摟緊了他。「睡覺吧!你眼睛都睜不開了。」

    「不睡。」蔣捷稍稍翻了個身,頭埋進周正的懷裡,「不敢睡。」

    「你還怕我跑了?」周正笑著說。

    不料懷裡的腦袋點了點,聲音擱著胸口悶悶發出來:

    「怕睡醒什麼都沒了。」

    周正覺得心口跳痛了一下,手掌撫摸著蔣捷黑髮的頭,「你就傻吧!又不是做夢,怎麼會說沒就沒了?」

    蔣捷的姿勢沒變,過了好一會兒,周正低頭查看,竟是睡過去了。他費了一翻力,幫他拔了輸液的針頭,用兩床被子包著,就盼著他出點兒汗,退退燒。可蔣捷睡得一直不安穩,上半夜的時候咳嗽得厲害,他明顯在極力忍著,好象不敢咳出聲。

    「乖,別忍著,咳出來吧!可能好受些。」

    蔣捷蝦米一樣縮在周正的懷裡,雙手象抱住救命木板一樣緊緊摟住他。

    「別送我走!我哪裡都不去,就跟你呆在這兒。」

    「好,好,不送你走。」

    一放開咳嗽,反倒收不住,一度咳得斷氣。周正聽著,心口比開胸手術那會兒疼得還厲害。他一邊在蔣捷的背後拍著順氣,一邊在他的耳邊輕輕說話,直到漸漸地安穩。一個晚上反覆了三四次,到了天亮才消停下來,呼吸平穩,臉頰有些汗濕的cháo紅,貼在他胸前睡得象個嬰兒。

    周正醒過來的時候,正對上蔣捷的眼睛,他倒給嚇了一跳,往後一撤頭:「你什麼時候醒的?這是幾點了?」

    蔣捷笑了,左臉上一隻淺淺的酒窩,

    「都過了中午啦,豬!」

    周正揉了揉眼睛,「你怎麼不叫我?」

    「忙著偷看你,忘了。」

    「哦?偷看到什麼了?」

    「該看的都看到了。」蔣捷的眼睛亮晶晶地,「你瘦了。」

    「哈,你跟木乃伊似的,還笑我瘦?」

    「誰是木乃伊啊?」

    「你,曾經象。現在不象了,整個人有精神。那天晚上我去看你的時候,你的胳膊這麼細。」周正用拇指和食指比劃了一個圈。

    「那時候是不是很難看?」

    「不是,我的蔣捷從來也不醜,就是害怕,見你那麼一副活得了無生趣,就剩最後那麼一口氣的模樣,受不了,心是要了命地那麼疼。」

    兩個人忽然都不說話,攥在一起的手,卻同時緊緊地抓住了對方。

    「我昨天打壞你了嗎?」蔣捷摸了摸周正青紫的嘴角,「我看你胸口有傷。」

    「沒看我護著那兒的嘛!你就身強力壯的時候也傷不了我,何況現在?」

    「那你怎麼沒還手?平時跟你動手,你從不讓著我。」

    「這次欠你個大的,要是打兩下就抹平,我還賺了呢!」

    「嗯,周正,」蔣捷目光閃爍,「我跟你說件事情,你別生氣。」

    「靠,知道我能生氣你還說?」

    「那你要不要聽?」

    「廢話,都說到這兒了,怎麼能不聽?」

    「厭食症的開始,我是故意的。」

    「什麼?」周正的眉毛擰在一起。

    「是故意絕食不吃東西,讓醫生以為得了厭食症,我那個時候懷疑你沒死,等了很久,你不出現,江山那裡也不鬆口,我就賭了賭。可沒想到後來真的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後來發展到病危,是我沒想到的,而且我也沒意料到,直到病危了,你才出現。」

    「我那不是剛能下地就去看你了嗎?」周正想也沒想就說出口,又馬上停住,盯著蔣捷,「我要是沒去的話,你是不是就放任下去,死就死了?那我活著幹什麼?回去找誰?我告訴你,你以後要敢再那麼做,看我怎麼教訓你!」

    「我都沒怪你,你還怪我?」蔣捷小聲嘟囔著。

    「我那是意外,你的這是故意傷害自己,能一樣嗎?再說,你都沒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就原諒我,不怕後悔?」

    蔣捷搖了搖頭,「我知道我在你心裡的地位。」

    「呀!那昨天晚上對我揮拳頭的小豹子是誰啊?」周正也笑了,掐了掐蔣捷沒什麼肉的臉頰。「揮拳頭比哭鼻子好。你說我把個大男人給欺負哭了,證明我多壞呀!」

    「那你還以為你是好人啊?」蔣捷朝他的肩膀揮了一拳。

    江山坐在蔣捷的對面,他剛洗完澡,換上了寬寬的毛衣,正在安靜地喝粥。

    「我想了想,這事還是我親自跟你說比較好。」

    江山的手撫上額頭,整理了一下思緒,說:

    「在沈兵還活著的時候,正哥不止一次想過退出。沈兵提過詐死換身份這招,那時牽涉的利益鏈太長太複雜,也沒詳細談過,直到沈兵出事以後,我才發現他暗中為這費了不少心,做了不少準備。正哥遇襲是我們防範的失誤,純屬意外。可是卻無意見促成了沈兵計劃的前提。他出事以後情況不樂觀,沈澤的醫院是正哥的一張隱形牌,沒人知道他們有任何關係。當時他跟我說,正哥生存的可能性也就百分之三,連一成都不到。也就是基本上沒可能活過來。我那個時候想,既然沒什麼希望,不如就賭一次,提前宣布他死亡的消息,日後他若能挺過去,就用新的身份開始新的生活,若他挺不過去,就當他和新生活沒緣分。正哥的屍體只是整過容的替身,平時真的見過,親密接觸過正哥的人並沒幾個,而且都不是一般的身份,他們根本不敢高調出席正哥的葬禮,頂多發唁電,派代表而已。所以,除了你,沒人能看出破綻。我是低估了這件事情對你的打擊,是真的沒想到你能崩潰到,瀕死的地步。正哥主動脈移植手術以後,一直處在昏迷狀態,你剛因厭食症入院那會兒才醒。我沒敢告訴他你出事,就是怕他什麼都不顧就跑去找你。你知道為了這個計劃,費了很多勁,正哥醒過來也實屬不易,我不能讓一切努力和運氣付之流水。直到醫生跟我說,你可能撐不了多久,我想如果不讓正哥見你最後一面,那個後果我承擔不了,於是我跟他說了。他那時剛能下地,瘋一樣要去看你。沈澤說他不適合移動,不適合情緒激動,不贊成他去。正哥在房間裡抽了一天的煙。最後沈澤說,就算不讓他去,他也得抽菸抽死,於是我們兩個就陪著正哥在那個晚上見你。果然回來以後,他就再病倒了,一連好多天高燒不退,傷口惡化,又將養了兩個星期才好。那個時候你的病情也開始好轉,他總算不那麼擔心。本來我們想等我把他的新身份的事情弄清楚,他可以出去的時候再跟你說,可沒想到還是沒瞞住你,他到底還是給你逼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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