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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9:56:30 作者: 曉渠
小鍾一邊開車,一邊注意著身邊的蔣捷,他歪在車座里,頭低著,人還是醒的。「是不是智商越高的人情傷越低?我出差去北京,看見傅文瑜。她和朋友合夥開了間律師行,生意不錯。跟她合夥的張先生,追她追得跟孫子似的,她還沒答應。你說,你那周正就那麼好?你這麼折騰自己值得嗎?」
「誰折騰了?」蔣捷低聲說了一句。
「嗯,你說你年紀輕輕的,落下那麼一身的毛病,因為誰啊?再說你這發燒的毛病都好了幾年了,怎麼又犯?就你身上那疤,烙的時候得多疼?就那麼疼,你還忘不了他。」
「痛是深刻。」蔣捷呢喃般輕應。
「什麼?反正啊,明知道自己一想他就出問題,就得管著自己點兒。他周正怎麼能好上天,非想他不可?地球缺誰不轉啊?」
蔣捷的臉埋在大衣里,偷偷地笑了。想他不是因為傷心,回憶里也有香甜。時光不停止,生活總要繼續。他是個向前看的人,只是他的身體,他的精神,都那麼習慣了周正的陪伴,要忘記,不是一朝一夕。既然不後悔,又為什麼要費力地忘卻呢?夜色沉靜,蔓延著記憶的香氣。
第52章
蔣捷翻了個身,靜夜裡,仍然睜著清醒的雙眼。他的手伸到枕頭下,摸到一本雜誌,手指在枕下,慢慢地,反覆地,撫摸著封面,那裡是周正接受採訪時拍的照片,還是很欠扁的一付不可一世的模樣,蔣捷想著想著,笑了。不對,不對,他是那麼自信堅定,氣度不凡,眉眼間都是那種唯獨周正才有的,威風。蔣捷的眼睛落在雜誌的一角,那裡是周正抱在胸前的一雙手。掖在臂彎處的左手的小指頭,在閃光燈的照耀下,有一點銀色的光,儘管不甚清楚,可蔣捷還是能辨認出,是那隻叫做「長夜未央」的,白金指環。
「怎麼上班了?燒退了嗎?」小鍾在電話里的聲音帶著關切。
「嗯,好了。」蔣捷歪頭夾著電話,手上忙著把文件訂在一起。
「那就別想他了,省得自己遭罪。」
「哪有那麼嚴重?」
大部分的時候,他都還能控制,只有積壓得太沉重不能負荷,身體才會抗議。
「什麼時候下班?我請你出去。」
「不行,我答應了爸爸回家吃飯。」
「是這樣啊?那下次吧!多吃飯,多睡覺。」
「你當我是豬?」
「你別打岔,少抽菸,少瞎想。」
「好啦!結了婚的男人都這麼囉唆嗎?」
「我還沒說完呢!別替同事趕報告,他們就欺負你老實!」
「打住,我在上班呢!沒時間聽你說教。下次聊吧!」
蔣捷無奈笑著,掛斷了電話,把手裡的文件歸類放在桌子上方的文件櫃。同事史提文正經過他的身邊,友好地說:「下班時間!JAY,過個愉快的夜晚!」
「我會的,謝謝。」
蔣捷微笑著回答。
天氣一冷下來,「強記」的湯粥生意就很好。外賣的窗口排了不短的隊,還好因為湯水都是事前做好的,打包的速度很快,等的時間倒也不長。蔣捷站在隊伍里,一邊想著白天做的報告裡,數據上好象犯了錯。忽然對面傳來一聲低呼:「蔣捷?」
他抬頭,迎上一雙斯文的眼睛。竟是江山。一時不知如何反應,他有些束手無策。倒是江山先開口說話:「瘦了,身體都恢復了?」
「嗯,」蔣捷點了點頭,「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過來給,」江山停頓了一下,「哦,到洪門辦點兒事兒。」
「是,給,沈兵上香嗎?」
江山點了點頭,「今天是他三十歲的生日。」
蔣捷低下頭,胸口有些堵,卻沒有說話。
「順便給正哥捎些粥回去,他現在好這一口兒。上次讓人過來,卻買錯了,狠發了一通脾氣,所以這次我親自過來買。」
蔣捷瞄過江山手裡的紙盒,包裝上寫著「鱈魚粥」。他記得周正不喜歡吃魚粥,說有股子腥味兒。
「他還好嗎?」
「誰?正哥?他挺好。前段時間迷上釣魚,還真以為他能修身養性,收斂那身臭脾氣,怎麼知道,還是老樣子。呵呵。」
蔣捷仔細聆聽著江山說的每個字,竟有些著迷了。
「先生,你要點什麼?」沒注意已經輪到他了,蔣捷也忘了自己要買什麼。
「那就這樣吧!」江山拍了拍他的肩膀,「正哥還在『焚夜』等我呢!保重!」
蔣捷看著江山的身影很快給兩個黑衣人掩蓋,漸漸消遁在暗淡的天色里。
「先生,您想好了嗎?」服務生再次詢問。
蔣捷回過神:「哦,鱈魚粥,謝謝。」
當晚,蔣捷咳嗽的毛病犯了,咳起來喘不過氣,整個胸腔悶疼悶疼地,象是給抽空,窒息的感覺越來越強烈。藥不在身邊,父親出去回到他的小公寓,拿了藥回來餵他吃下去,怎麼也不放心讓他一個人,堅持留他住下來。一直折騰到大半夜,每一次咳嗽,心口疼得似乎要爆血管一樣。怎麼會這樣?心怎麼會疼成這樣?蔣捷在床上輾轉反側,翻來覆去,身心疲憊,昏昏欲睡,眼睛都睜不開,卻給咳嗽鬧得不能成眠。終於身體不能承受,他捂著心口,蜷著身子開始陷入淺淺的昏迷,感覺父母的手輪流落在自己的額頭上,焦急的聲音忽遠忽近:「怎麼辦?發燒了。」
「要不要去掛急診?」
「先找些退燒藥給他吃吃看。」
漸漸地,連最後一絲神智也消失,世界忽然變得很安靜,什麼噪音也沒有。大太陽掛在天空,明亮的光線中,緩緩出現高大挺拔的身影,「我來跟你道別的。」身影說。
「為什麼要道別?」
「不能在一起了,不得說再見嗎?」
「我們上次沒說嗎?」
「沒說。」
「那好吧,」蔣捷說,「我能提個要求嗎?」
「這麼麻煩?說吧!」雖然看不清他的臉,蔣捷知道那濃濃的眉毛必定又擰在一起。
「那指環還給我吧!你戴不合適,很箍手的吧?」
「見財眼開啊你!我不是都給你了嗎?」
「沒有啊!我看見你戴在小手指上。」
「明明給你了嘛!你再好好找找吧!」說著身影開始在光芒里淡化,越來越模糊。
「喂!你別走啊!喂!你放在哪兒了呀?我怎麼找不到?喂!喂!!!!」
蔣捷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下午。父母姐姐都在身邊,見他醒來,母親差點兒哭出來:「謝天謝地,總算醒了。」
「請了大夫過來看,說要是再不醒,就得送醫院了。你咳了一晚上,天亮那會而又發燒說胡話,給我們嚇死了。」
「我一大早就接到爸媽的電話,就連忙趕過來。小捷,你病得這麼重,不如跟爸爸去鄉下住幾天,那裡空氣好,適合養病,你看你都瘦成什麼樣了?讓爸爸好好照顧你幾天,等身體恢復了再回來。」
蔣敏說,「銀行那裡我已經打過電話了,幫你請了一個星期的假。」
「哪裡鄉下啊?」
「林家在南邊兒有間小農場,開車過去就三個多鐘頭。那裡僻靜,環境也好,你這身體是到了好好調養的時候了。」
「不去行不行?」蔣捷感到力氣回到身體,除了疲憊,別的不適都沒了。「我已經好了。」
「就去住一段時間吧!」父親說,「我跟你去,店裡的生意我也忙了幾年,連休息的時間都沒有,這次就當你陪爸爸去度假吧!就咱爺兒倆,沒外人,好不?」
父親很少提什麼請求,蔣捷也是累得不能思考,只好由他們去。
在車子上,蔣捷剛擰開收音機,父親伸手就給關了。
「有沒有CD,聽音樂吧!英文的廣播我也聽不懂多少。」
蔣捷想想反正不是自己開車。在車裡找了找,父親的豐田車裡,一張唱片也沒有。
「看能不能搜到中文的電台吧!」他只好說。
「不用,」父親立刻打斷了他,「那就不聽吧!跟爸爸說說話也行。」
「噢,」蔣捷覺得家人的表現都好奇怪。「可我有點兒累了。」
「那你就睡一覺,睡醒就到了。」
就象父親說的,蔣捷睡醒的時候,就到了小農場。沒想到不過三個小時的車程,就從繁華喧鬧的芝加哥到了四處不見人煙的農場。
「這也太僻靜了吧?」蔣捷心想。
因為前夜的生病,身體上的疲倦不能抵擋。他睡得很早,一夜無夢,倒是好睡。早上醒來,見父親在屋外跟人打電話。
「外邊很冷啊!」他對走進屋的父親說,「誰的電話?怎麼不在屋裡講?」
「你媽媽打來的,問你怎麼樣。我看你難得睡個好覺。怕吵醒你。早飯我都做好了,你等著,我去端。」
「我幫你啊!你也在度假,別太忙了。」蔣捷問道,「這裡沒有電視噢?」
「林家的人也不怎麼來住,所以有線電視也沒交費,收不來什麼節目。」
稀飯和鹹菜擺上桌,父親知道他喜歡中式早餐。
「吃完飯,我去買張報紙,爸爸,你要不要捎什麼東西?」
「不用。買什麼報紙啊?寫來寫去多是那些東西。才是無聊呢!」
蔣捷停了下來,覺得胸腔的一顆心要跳出來,他放下手裡的碗筷,臉色凝重地看著父親:「說吧!發生什麼了?你們要把我隔離得這麼遠?這麼徹底?爸爸,是不是周正他,怎麼了?」
第53章
「華裔富商周正遇刺身亡,警方拒絕公布調查過程。」
幾乎成為城裡所有的英文,中文報紙的頭條,在過去的一周里,發生在「焚夜」前的槍殺事件成了各大媒體追逐的目標。然而當局嚴密封鎖一切消息,任何周正有一點關聯的人都閉門不見客,儼然「國家機密」一樣。哪怕幾家權威媒體質疑當局是否考慮公眾的知情權,也只得到警方「一切尚在調查之中」的周旋論調。很快,上面有消息傳達下來,支會各家媒體偃旗息鼓,一個頭條的故事就那麼無聲無息地消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