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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9:56:30 作者: 曉渠
    「你叫什麼名字?你是誰?」

    「周正是誰?」

    「什麼地方?什麼時間?」

    蔣捷置身一片恐慌之中,他不知道正在發生什麼,他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好象聽見自己連續不斷地喊著:「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他不停地轉著頭,四周一片昏暗,唯一的光源在那個黑影的身後,他被迫朝那裡看去,還是飄泊不定的聲音,象是磁場一樣吸著自己:「對,就這樣,看著我,看著我,別轉頭,看著我。」

    「不要,不要看你,」 蔣捷心裡狂亂地喊,「不要!我不要,周正在哪兒?周正?周正!」

    黑影在靠近,一張完全陌生的臉,盯著自己看。蔣捷搖著頭,試著躲開他的目光,下巴給牢牢地抓住,一支長長的針頭向著自己伸過來。他感到頸間一陣冰涼的刺痛,片刻之後,所有的意識,消失在一片白光之中。

    心裡最後的聲音也遠去了,「周正……救我……」

    蔣捷猛地坐起身,一雙手抓住了自己,然後是母親擔心的聲音:「怎麼了?做噩夢了?」母親柔軟的手在他的額頭扶摸了一下,「謝天謝地,燒退了。別怕,你是做夢呢!」

    說著扶著他再躺下:

    「你身體不舒服怎麼不跟媽媽說呢?弄得在走廊昏倒,幸虧你姐夫在,我和你姐大半夜接了電話就趕過來,可給你嚇壞了。」

    原來是夢。原來一切都是,一場夢。

    蔣捷慢慢平息急促的呼吸,卻還能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心還在激烈地跳個不停。他借著媽媽的手喝了點水,整個人放鬆了一些,抬頭看見姐姐蔣敏走了進來,「媽,爸爸醒了,你去看看吧!我照顧小捷。」

    蔣捷看著蔣敏走到窗邊,拉開窗簾,才注意到天早就亮了。

    「要不要吃點兒東西?還是等一會兒?」

    蔣敏費勁地在床邊坐下,用濕毛巾給蔣捷擦著臉。

    「怎麼冒了這麼多汗?你呀,發燒也不說,再加上昨晚吃壞了東西,身體才吃不住的。你姐夫內疚死了,他給你買的鱈魚粥不新鮮,害得你吃了以後大吐。」

    蔣捷努力回憶著回憶昨晚的一切,記憶卻好象在某點給人切斷了。他訥納地說:「我做了一個很可怕的夢。」

    「傻瓜,給夢嚇成這樣,臉都白了。」

    蔣敏擱下毛巾,剛要站起身,蔣捷忽然坐起來,抱住了自己,他的頭貼在自己的胸前,身子卻在發抖,聲音裡帶著濃重的不安:「姐,我害怕。我真的,害怕。怎麼辦?」

    蔣敏的手溫柔地插在他的黑髮之間,輕輕摩擦著,

    「夢都是假的呀,咱不怕啊!」

    蔣捷身體上的問題並不大,燒退了以後,就沒有大礙,只是媽媽和姐姐無論如何也不讓他留下來陪著,再說護士也找好,醫院裡是沒什麼用得到他的。當天下午,他就回到了北郊的住處。自那以後,他精神一直不怎麼好,晚上失眠,白天又整天倦怠,經常氣短胸悶。周正好象也忙,也沒怎麼注意他的失常,直到有一天,他從樓梯上摔下來,才意識到有些不對,「你最近怎麼老是心不在焉?發生什麼了?」

    蔣捷也不知道怎麼跟他說,確切地說,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只是感到不安,感到自己好象是遺忘了什麼。然而,就在這一片混亂的時刻,傳來了,沈兵的死訊。

    第46章

    即使後來人生的種種起浮,或多或少,蔣捷潛意識都有些準備,只除了沈兵的死,來得那麼突然,猝不及防,打破了他和周正之間,持續了短得可憐的安寧。

    那是五月里的一個星期二,天一直陰沉,好象春天還很遙遠,冷得出奇。接近傍晚,周正接了一個電話,當時蔣捷還在客廳的大窗下看書,迎頭看見周正匆匆忙忙地下了樓,大聲說:「跟我走!」

    認識了那麼久,也沒見他這麼慌張過,連車鑰匙都拿錯。蔣捷看著沉默著開車的周正,保鏢都沒帶,從出門到現在,再沒和自己說過一個字。臉上完全看不出蛛絲馬跡,握著方向盤的手,卻在暗暗發抖。車子停在林子盡頭的一個小屋前。隔著一片淺淺的林子,可以隱約看見不遠出寧境的小鎮。周正拉著蔣捷進了屋,反身慎重地鎖了門。兩人來到裡屋,周正屈身費力地推開一面書櫃,牆裡露出一截樓梯,他先走下去兩步,觀察了一下,回頭對蔣捷說:「下來吧!」

    走了一截長長的樓梯,面前豁然開朗,展現在眼前的是一間大屋,帶著壁爐,還有簡單的家具。周正重重坐在沙發上,雙手在臉上狠狠搓了幾次,好象鼓起很大的勇氣對他說:「沈兵死了,交易的時候,遭遇到警方的臨檢,雙方開了火。」

    他短暫地停了一下,調整著自己的呼吸,又說:

    「具體的情況還不清楚,我現在得回去,你在這兒呆著,這地方只有我一個人知道,他們不會找到你。」

    蔣捷把緊緊握著的拳頭藏在背後,指甲戳著手掌,那麼用力,也還是鎮壓不住心裡一波波翻湧上來的難過,腦子裡卻象著了火,無數無數的可能飛一樣地閃過。這次行動,知情的人也就周正,江山,沈兵,和他,現在泄了密,他最是可疑。江山和沈兵情同手足,沈兵在洪門的心腹也很多,極有可能會對自己發難,悲痛之中的周正,最先想到仍是自己,「那,我家裡人……」

    「我會找人護著他們,江山應該不會不顧及我,洪門那裡,我會去交待。你用這個手機跟我聯繫,他們追不到這個信號。自己一個人要警醒些,別落在任何人的手裡,不管誰要對你不利,要先保住自己,」周正的眼神掙扎了一下,「哪怕對方是江山,也不例外。」

    蔣捷感到周正牽過自己的手,遞給自己個硬梆梆的東西,低頭看,是一支銀亮的手槍。他的手不禁抖了一下,卻立刻給寬大的手掌握住,「別怕,好好照顧自己,我得回去,等問題弄清楚,就過來接你。」

    說著,鼓勵似的,用力地握了蔣捷一下,轉身離開,身後的蔣捷跟上兩步,似乎猶豫著,卻還是開口:「你就這麼相信我?」

    周正站得高,回身俯視著正仰頭看著自己的蔣捷,他的眼睛在牆壁的陰影里,依然黑白分明,周正點了點頭:「我相信自己,不會看錯人。」

    看著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門後,書架轟隆隆地,又再給推回去,樓道最後一絲光線也漸漸沒了,蔣捷站在一片黑暗之中,心裡簌簌地,有流淚的衝動。

    周正和沈兵的感情,恐怕比別人猜想的還要深,深到表面上看去好象還生疏,實際卻是把對方當做自己身體的一部分,嘻笑打罵都不顧忌。蔣捷退回地下室,縮身在沙發上,感到心裡有一股淺淺的暗流,酸酸地,順著血液,向著四肢百骸悄無聲息地蔓延:「他喜歡我,我就得喜歡他嗎?你當感情是賣東西,給了錢,就得交貨?」

    「就正哥那個笨蛋還看不清自己的心思,你應該是個聰明人吧?」

    「別站在窗口,你會成為狙擊手的目標。」

    「端正,看這裡,」

    沈兵趴在蔣捷的背後,掰著他的肩膀,教他通過狙擊槍的瞄準鏡看著樓下和江山談話的周正。周正轉身,衝著他們微笑,揚手來了個飛吻。蔣捷的臉在瞄準鏡後紅得象蕃茄,沈兵卻對他不冷不熱地說:「要是有男人敢這麼對我這麼噁心,我就一槍斃了他!」

    在曉年的墓前,他低低地呢喃:

    「人到最後,還不都是一把黃土?那麼久的堅持能有什麼用?真是傻。」

    蔣捷翻身坐起來,去冰箱裡取了瓶水,靠著牆喝,頭腦里,反反覆覆還是沈兵站在一邊,似笑非笑的臉。他沉默寡言,象周正的影子一樣地安靜,他從來不去吸引別人的注意,沉陷在自己的世界裡,別人給他的感情不要,自己想要的感情也不說。他普通,如同千千萬萬樹葉子裡最不起眼的一片,卻也有著自己獨特的脈絡和花紋,而如今,在春天終於降臨的時候,葉子,卻,落了。

    蔣捷覺得心口的悶痛沉重起來,深深換了口氣,打開電視機,換到地方新聞台。很醒目的滾動字幕,今日警方在近郊大規模交火,對方身份不查。一名亞裔記者現場採訪:「據說此次行動,是聯邦調查局和警方的統一行動,事先更一致對內對外保密,就此我們詢問了此次行動的負責人林長官,得到的答案是無可奉告。」

    又連續轉了幾個台,報導的大概沒區別,都很模糊,明顯有人進行干涉,封鎖消息。蔣捷關了電視,心裡不由焦急,他怎麼那麼不自量力?如今沈兵出了事,周正怎麼會善罷干休?想著想著,心裡越發煩亂,也越發覺得事情發生得也奇巧,只有四個人知道的秘密,林源怎麼會知道?蔣捷的心思轉動,不知不覺地就聯想到不久前的那個惡夢,那片莫明其妙的空白。再然後,周正那雙忍耐的,青筋突跳地握著方向盤的手,就在眼前。他知道,表面的紋絲不動,其實是周正強裝出來的。他太強,不想在自己面前暴露弱點,況且他那種人,很多時候悲痛只會激發他的鬥志,和,不擇手段的報復。看來,蔣捷無奈地閉了閉眼,心深處一直為之惴惴不安的那場暴風雨,終於,還是來了。

    第47章

    周正過來接蔣捷的時候,是三天後的一個黃昏。蔣捷縮著身體,側臥在床上。看見他走下來,慢慢坐起,對上他的目光,似乎想要探尋什麼。他忘了這座屋的暖氣沒有開,雖然已是五月,林子裡的寒氣還很重,尤其到了晚上,地下室幾乎可以用「寒冷」

    來形容 。他注意到蔣捷的嘴唇發紫,臉更白得嚇人,忍了忍,終壓下心頭的關切,只對他說:「都安排好了,跟我回家吧!」

    不知道為什麼,「回家」

    兩個字,幾乎讓蔣捷熱淚盈眶,然而敏感如他,很快感受到生活的變化。雖然周正依然和他住在一起,大部分的時間不在家,跟他幾乎不怎麼見面,對沈兵的死,更隻字不提。連平時常來的江山,都很少露面。蔣捷可以自由出入,可身邊總是要跟著人,對他的行為雖無約束,遠遠地,卻如影隨形。心裡的不安和猜測象雜糙,瘋一樣長了起來。

    有次深夜,蔣捷看見周正書房的燈還亮著,於是走過去,想也許可以跟他藉機交談,他們已經很久沒有坐下來聊天。然而,到了門外,卻意外聽見江山的聲音。蔣捷從來不偷聽他們的對話,可這次門沒關,而且江山的聲音也很大,本來轉身要離開的他,還是停住:「沈兵根本連槍都沒帶!怎麼可能襲警?姓林的是故意在挑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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