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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9:56:30 作者: 曉渠
    「只要有人逃出來,蔣捷就一定沒事,不到最後時刻,他不會放棄求生的機會,你要相信他。」

    「要是到了最後時刻,卻沒有人去救他呢?他要是沒有選擇了呢?」

    想到蔣捷也許陷在高層的火海之中,可能被忽略。這樣的事故,電梯都已經關了,通過緊急通道疏散人群要逐層疏散,消防員能比火舌和爆炸更早地接觸到蔣捷嗎?濃煙可能已經讓他昏迷,他根本連逃生的機會都沒有,他也許給什麼墜落物壓住身體,脫不開身……這種時候,人想到的都是最壞的結果。周正忽然象是給什麼擊中,一提身就翻過欄杆,衝著大樓飛跑過去,快得象是一頭豹子,錯愕的警察竟沒人能攔的住他。沈兵匆忙趕上去,如果不是連續阻擋的警察,他根本就不可能追上這樣的周正。他合身撲上去,將周正壓倒在地上,大聲喊:「正哥!你清醒一下!現在進去就是送死,蔣捷說不定已經逃出來了!」

    「他逃出來會給我電話!你他媽的不用騙我,他根本沒逃出來!他在裡面,沒人救他!」

    「他自己會救自己的!蔣捷不是那種坐著等死的人!」

    「他要是受傷救不了自己呢?」

    沈兵沒有說話,這種可能性太高了。

    「我不能讓蔣捷等死,我不靠別人,只靠自己。你放手!別逼我動手!」

    沈兵沒有動,「我不會讓你……」

    話還沒說完,周正一隻拳頭已經招乎上來,他閃頭躲了一下,還是給掃到臉頰,覺得顴骨都要給擊碎。他全力對付周正,一邊閃著他的進攻,一邊艱難地絆著他。就在兩個人扭打成一團的時候,一聲驚天動地的轟鳴,整個曼哈頓篩動不停,如同被海哮吞沒,不遠處本來傲然高聳的大樓正急速倒塌下來,煙塵瞬間象海浪一樣向周圍的空間蔓延,那正是蔣捷公司所在的,雙子星塔的南樓。

    周正的身子僵硬在原地,呆呆地看著那巨大的一堆瓦礫,不能相信那陽光下閃亮的美麗建築,還有裡面那麼多的生命,都在瞬間,短短的一瞬,成了灰成了塵,成了闊別了世界的一片廢墟。周正感到自己身體裡,有什麼也在塌陷,渺茫的希望,在一片殘壁殘垣中,灰飛煙滅。怎麼可能?昨天晚上,遊艇上被蔣捷戲稱的「情人塔」就這麼,沒了?

    「北樓好象高一些,象你。我是那個小的,站在你旁邊。你看那麼多大樓,就屬我離你最近啦!」

    「廢話,那是人設計的嘛!蓋的時候就在一起。」

    「所以說是天生一對啊!」

    他臉上狡黠的微笑,月光下亮如星辰的眼眸,明明還在,還在自己的心裡啊!南塔卻沒了,他的蔣捷,也沒了。周正覺得一陣劇烈的疼痛從左胸括散開,好象是帶著腐蝕性的毒藥,四肢百骸都在不可救藥地疼起來。他慢慢地蹲下身,雙手捂上滿布灰塵的臉,喉嚨里壓抑的悲鳴。

    「蔣捷,蔣捷,你怎麼能,這樣?」

    時間凝固,世界在一瞬間白頭。

    不知過了多久,肩頭給人輕輕地拍了一下,周正以為是沈兵,卻給接下來的天籟一樣美好的聲音,震攝住:「周正。」

    他緩緩抬頭,蹲在自己面前的人,頭髮亂成一團,臉上也沾滿塵土,尖尖的下巴,小小的臉,永遠亮晶晶的眼睛……周正的手急待確認地摸上他的臉龐,帶著男性的汗水的,溫溫的皮膚,他活著,他還活著!

    「蔣,捷?哈!」抱著他站起身,緊緊地,活著,他還好地活著,周正的身心給從天而降的狂喜沖得幾近瘋狂,原來從地獄到天堂,只有一步之遙。

    蔣捷感到自己的身體給周正大力地箍在胸前,漸漸呼吸都困難。可是他沒有打斷周正,反倒合手抱著他。真好,活著的感覺真好,這種要把彼此揉進身體的擁抱真好,這種不能呼吸的疼痛真好,證明重逢和欣喜都是真實的。這個貌似強悍的男人,為什麼每根神經每條肌肉都在顫抖不停?為什麼呼吸和心跳都那麼釋然?為什麼埋在自己肩頭的臉上是cháo濕的?就這麼抱著吧!蔣捷想,一旦分開,他大概又要罵人了。果然,「你逃出來怎麼不跟我聯繫?你他媽成心嚇我是不是?」周正放開蔣捷,眼睛貪婪地凝視失而復得的情人。

    「我的手機掉在辦公室了,出來就想找電話,可是人太多了,都很亂。我跑回酒店,你不在。我在那裡打你手機,信號連不上。就又跑回來追你了。我也怕,」蔣捷的臉短暫地紅了一下,「我怕你什麼不顧就衝進去了!」

    「媽的,什麼破手機,關鍵時刻用不上。」周正捧著蔣捷的臉,迫不急待地親下去,蔣捷毫無顧忌地回應,索取,還在一起,天啊,他和周正,還在一起。

    「I wanna fuck you。」周正說。

    「me too。」

    世貿北樓在兩人的身後,轟轟烈烈地塌下來,天地之間,只剩一片煙塵,茫茫的,沒有明天。

    第31章

    堅尼斯街648號是座三層紅磚的小樓,隱藏在唐人街繁華街市的一條小巷裡,象是迷失在深海中的一滴水。夜深人靜,所有人都在電視前等待答案,天上時而飛過巡邏的直升機。站在門前昏暗的燈光里,周正把蔣捷的手攥在自己的手掌中,輕輕地握了一下。開門的是個六十多歲的老人,見了周正點頭問好,側身讓周正和蔣捷走進屋,沈兵沒跟進來,在門外和幾個保鑣說話。典型的城市房間的設計,和蔣捷父母家有些象。進門就是起居室,樓梯在一邊。周正沒有停,拉著蔣捷走上樓。二樓是兩間臥室和一個會客室,三樓有些象閣樓,分三間小小的臥室。

    「這是我們三個小天地。」 周正說著推開中間的小門,拉著蔣捷走了進去。

    一張木頭床,一張小桌子靠窗放著。屋頂因為閣樓的關係,是尖尖的,吊著一隻陳舊的風扇。

    「我在這裡住了五年。」

    蔣捷坐在周正的身邊,四面打量,明顯有人在收拾,雖然東西都很舊,卻乾淨得一塵不染。周正站在床上,伸手在天棚的一處隱避處摸了半天,臉上笑了,「嘿,還在。」

    那是一把木頭手槍,上面刻著很幼稚的字:「周正。」

    蔣捷接在手裡,只有自己半個手掌那麼大,稜角都磨沒了,當年一定是讓人愛不釋手的玩具。

    「自己做的?」 蔣捷抬頭看著周正,對上一雙深沉的眼睛。

    「我父親給我的。」周正順著手槍的fèng捭開,裡面是空的,夾著一張相片。黑白的,上面一家五口,蔣捷仔細看著,上面唯一一個男孩長得也不象周正。

    「全家福。找不到我吧?」周正指了指照片上母親的肚子,「我還沒出生呢!這個是我父親,我和他是不是很象?」

    「嗯,」蔣捷點點頭,太象了,如果不是因為照片上的男人四五十歲的模樣,會以為那個板著臉穿著軍裝的男人,就是周正呢!「這個是你媽媽?」

    非常文靜的女人,小巧玲瓏,才到周正父親的肩膀。

    「對,這個是我大姐,二姐,這是我哥。」

    周正的姐姐和哥哥都象媽媽,只有他百分百地繼承了他父親的長相和氣質。

    「你父親是軍人?」

    「嗯,抗美援朝以後提拔起來的將軍。我五歲的時候,國內搞運動,給人整死了。都說老年得子是福,他就挺倒霉的。」

    周正雖然臉上好象在說笑,眼睛裡,卻帶著落漠,慢慢點了一支煙。

    「我從懂事開始就在農場跟家裡人一起勞動改造。我母親經常給我們講在北京的生活,說我們以前是怎麼怎麼幸福快樂,說父親和戰友去釣魚的時候,哥總是纏著要去,大姐最愛美,二姐就經常欺負家裡的警衛員。她說一切都會過去,我們還能回北京,還能過以前一樣的日子。可是,事情越來越糟,父親死得不明不白,兩個姐姐也先後病故,後來,哥在幹活的時候給石頭壓傷,農場上缺醫少藥,我們背景不乾淨的反革命後代,也沒人真心想管,他躺了兩個星期,還是去了。母親那以後就瘋了,有天早上我起床,就看見她吊死在院子裡的一顆棗樹上。我經常想,她要是真的相信苦難會過去,為什麼自己先放棄了呢?那時候我小,還不懂,人有時候活著,和死了並沒什麼區別。今天以為你被壓在廢墟里,真的有那麼一個瞬間,我覺得自己好象死了。」

    菸頭帶著星星點點的紅,在暗夜裡閃閃滅滅。蔣捷在周正的手背上拍了拍,他有時候會覺得周正行事太狠,太冷血,沒有感情,也是因為他小時候看慣太多生離死別,所以對生命的概念比較淡泊吧?也許他心裡,童年的陰影一直都在。

    「算命的說我命硬,洪叔說,我是老天護著的,死不了。後來我就跟江山家裡一起住,他們也在改造,不過情況比我們家稍微好一些。幾年以後,我們真的回到北京了,可是大人對政局沒有信心,就托美國領事館的朋友,當時的駐華參贊於合先生,把我們三個帶到美國,交給了洪叔。」

    「為什麼是洪叔?」蔣捷問。

    「洪叔家裡和江山家裡是世交,他的父親和江山的爺爺是黃埔軍校同一期的學員,儘管後來各位其主,卻一直是很好的朋友。據說江山家也是因為和海對面的政權過近關係才挨整的。我知道你是想,怎麼會把自己的孩子交給黑社會吧?一是國內對國外也不了解,而且,洪叔和黑社會,還是有區別的。」

    「嗯,我知道,你也是。」

    「噢?有人跟你說什麼了?」

    「沒有,自己瞎猜的。」

    「猜猜就好,別當真,蔣捷,知道的多了,對你也不好。我不跟你說,也是在保護你。算了,這個時候說公事多掃興!知道我今天為什麼帶你到這裡來嗎?」

    蔣捷先是搖搖頭,再開玩笑地指了指小手槍里的照片:

    「先是見你家長,再告訴我你的成長史,下一步該是要下聘禮了吧?」

    周正朗笑出聲,「你什麼都好,就是太聰明了!」

    蔣捷臉上的微笑凝固在周正伸開的手掌上,借著月光,那中間放著一隻樸素的白金戒指。

    「別害怕,不是向你求婚,就是想記住這一天,謝謝你,為了我活著。」

    蔣捷用兩個指頭玩弄著戒指,假裝嘆了口氣,

    「唉,那你真的錯過了好機會,」

    「什麼意思?」周正不解地問。

    「其實你要是求婚,我也會答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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