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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9:56:30 作者: 曉渠
    「你真羅唆!這麼簡單,拿回去我簽不就行?」

    蔣捷的身體好象中了魔咒,僵硬在原地不能移動。心裡暗自溫習了那麼多遍的聲音,哪一次也不如今天的這麼真實,是不是思念做祟,是不是自己盼望這一天已經盼望得太久?所以出現幻覺?蔣捷抬起的手,卻沒敢敲下去,他寧願永遠活在這一刻里,如果不是他想要的答案,請永遠也不要揭曉。

    裡面的聲音還在斷斷續續:

    「得解釋多少遍啊?要律師和雙方都在場的情況下才行!」

    「行了行了,我知道!麻煩。」

    「全世界都圍著你轉了,還嫌麻煩?」

    「都幾點了?那人怎麼還不來?」

    蔣捷再也呆不下去,狠下一片心腸,推門走了進去。

    第26章

    「意向書上每一個條款,我都解釋過了,」蔣捷坐在周正的對面,說,「當然很多細節,還是應該回去詳細看看,有問題隨時可以問我。尚金先生很有誠意合作,有意見的地方,儘管提出來,這只是個計劃書,還有一定修改的空間。」

    周正坐直身子,左腿搭上右腿,一隻手托起下巴,目不轉睛地看著蔣捷,整個人已經從意外重逢的震驚里調整過來。他一邊聽著蔣捷故作鎮靜地大談公事,一邊肆無忌憚地觀察著他。細長有力,完美如鋼琴家一樣的手指,隨著逐條解釋,慢慢地推動奶油色的文件。消瘦之後,尤顯尖尖的下巴,長睫後的眼睛裡,自信背後那隨時要崩潰的脆弱……江山怎麼還能告訴我,他過得很好?周正覺得一股本來微弱的惱火,從四肢百骸集中起來,越發來勢洶洶,說話的語氣里已帶著怒氣:「我沒有意見。」

    蔣捷抬眼看著他,好象暗暗吸了口氣:

    「涉及的金額這麼大,還是回去仔細考慮比較好,佣金和投資種類……」

    「我說,」周正重複說,「我沒有意見,你們可以起糙合同,準備好就簽約。」

    「噢,是這樣?我馬上和尚金先生聯繫,確定簽約時間。」蔣捷沒接待過客戶,也不知道談成以後怎麼辦,是有別的節目呢?還是直接送他走?「那你,還有什麼問題嗎?」

    「想和你談談。」周正沒等蔣捷回答,「江山,你出去等我們。」

    「噢,」江山走過兩人身邊的時候說,「你們兩個好好談,我還要聲明,今天這事和我一點兒關係都沒有!我可沒有時間給你們搭橋牽線。」

    說完,施施然走了出去。

    貴賓會議室清涼的空氣里,漂浮著夏日正午雪白的光線。窗前高大的盆栽棕櫚,墨綠的枝葉一片沉默,連角落裡的排氣扇,轉個不停,卻一點聲音都沒有,只有紅木的落地鍾,滴答不停,鐘擺的每一次移動,赤輪每一次交錯都聽得一清二楚。

    「我以為你過得很好。」周正先打破沉默。

    「嗯,沒你過得那麼好,紅光滿面,精神矍爍,正哥真是拿得起放得下。」

    周正言語裡潛藏的怒氣,讓蔣捷心裡本來壓抑到不能負荷的思念里,有種類似委屈的情緒在發芽。他憑什麼理直氣壯地質問自己?

    「沒必要跟自己過不去,你看你,就剩一把骨頭了,值得嗎?」

    蔣捷微微側臉,胸口給一團不明物賭上,他點了點頭:

    「呵,我本來以為值得的,現在看來,是我一廂情願了。沒有必要再談,」

    蔣捷站了起來,「我送你出去。」

    說著站開一步,哪知道周正忽然發力,抓住了他的胳脖,順手一扯,蔣捷覺得腳下給人一絆,天眩地轉的瞬間,已經給周正壓在沙發上,胸口給那結實手臂嚴實實地格住,周正的話幾乎是咬牙切齒擠出來的:「你怎這麼不知好歹?就那麼認死理兒?我以為你看開了,原來你還是那個笨蛋!」

    「碰」地一聲,蔣捷一拳打在周正的口鼻之間。周正沒留神,悶哼著接了這一拳,鼻血飛濺。蔣捷手腳用力,一把將他從自己身上掀了開去。

    「我等這一天等了這麼久,就等來你說我是笨蛋嗎?你這個懦夫,你連喜歡一個人都不敢,膽小鬼,縮頭烏鬼!」

    周正起身的速度之快,蔣捷還沒見他動,自己的肚子上就挨了重重一拳。

    「我他媽好心賺個驢肝肺,為你著想的事兒,怎麼就說不通!他媽的一個黑社會有什麼好?有今天沒明天,你跟著我有前途嗎?」

    蔣捷惹著腹部的巨痛,直起身子,學著周正的樣子,全身力氣都集中在右手,朝著站在自己對面的周正狠狠打過去,「我高興,你管得著嗎?我就要和你在一起,怎麼了?誰用你好心?」

    說著,他一腳踢在周正的膝蓋,趁周正栽倒,欺身壓上去,雙手開弓,拳頭毫不留情地落下去。周正完全不躲,揮拳就上,兩個男人在放棄防守的情況下,一面接受對方的進攻,一邊毫不保留地回擊,滾打在一起,碰翻了茶几,從沙發上翻打到地上,計劃書飛散,遍地都是,瞬間一片狼籍。

    「為你好還不領情,蔣捷,你這個混蛋啊你!」

    「你凶什麼凶?沒心沒肺,你才是混蛋,你跑哪兒去了?為什麼躲我?」

    「鬼才躲你!」

    「你就是鬼,你是自私鬼!還裝成聖人嘴臉,誰信你啊?」

    「媽的,你說什麼?」

    ……

    茫無目的地撕打,無止無休地發泄,心裡堆積的重重壓抑本來在身體裡野獸一樣叫囂,卻在奮力揮拳和沉悶疼痛里,慢慢馴服下來。

    論打架,蔣捷的確不是周正的對手。此刻他終於給周正壓在身下,四肢呈「大」字狀給周正鎖得死死,一寸也不能移動。

    「你服不服?」周正的臉離蔣捷本來只有半手的距離,忽然想起以前跟蔣捷打架,這傢伙用頭偷襲過他,連忙把臉往後挪了挪。

    蔣捷的嘴抿得很緊,卻不說話。

    「你說,服不服?」周正再問了一遍。見蔣捷還是沒理,他手上用力一提蔣捷的上臂,在肩膀的關節上稍一施力,蔣捷的臉上果然呈痛苦色,眼睛忽然cháo濕,水汪汪一片。蔣捷清醒時從來沒在他面前哭過,連分手的時候也沒有。周正一下慌了神,連忙鬆了手,從蔣捷身上下來,「喂!我可沒用力。你別嚇人!」

    蔣捷把臉扭到一邊,躲開周正的注視,覺得滾燙的液體順著眼角跌落在地板上。

    「要麼就別哭,哭了就別怕人看!一個大男人,哭什麼哭?」

    周正嘴上硬,手卻不自覺地抹上蔣捷的眼角,那裡濕了。

    「你說我想哭就哭,你不笑我。」

    「我,我哪有笑你啊!」

    蔣捷翻身起來,背著周正弓背坐著,不再說話。周正覺得背後的身體開始只是輕抖,慢慢似乎痙攣起來。

    「蔣捷,你怎麼了?」他轉身問。

    「五百六十三天。」

    「什麼?」周正的手圈著蔣捷顫抖不止的身體,「你說什麼?」

    「你離開我,五百六十三天了。」

    蔣捷的臉不正常地紅暈著,蜷著身子歪在周正的身邊,腦袋搭在他的肩頭:「周正,你憑什麼可以離開那麼久?好不容易回來,還跟我打架,欺負人。你是不是心虛?你覺得因為你的原因,我才過得不好?對不對?」

    周正覺得懷裡的身體越來越熱,手掌摸上火熱的額頭,果然已經燒得很厲害。心裡給一股無名的酸楚浸染,周正幾乎嘆著氣,低低說了句:「蔣捷你怎麼,這麼傻?」

    第27章

    「他的身體遭受過重創,當時可能用過特效藥,所以一般的抗生素對他沒什麼作用,」請來的醫生離開前說,「沒有病歷的話,還是聯繫他以前的主治醫生比較好。」

    周正皺眉看著床上的蔣捷,入夜後持續高燒不退,連醫生也束手無策。此刻蜷著身體歪在被子裡,一言不發地,只瞪著大眼睛看著自己。

    「有沒有你主治醫生的電話?」

    蔣捷搖搖頭,抬眼看看牆上的鐘,聲音虛弱,「很晚了。」

    「知道這麼晚,還發燒生病折騰人啊?」

    蔣捷撇了撇嘴,「還不是給你打的。」

    「還敢惡人先告狀?」周正指了指自己青紫的嘴角,「打人不打臉,你這點道德都沒有。」周正往床里推了推蔣捷,自己坐在他身邊,「快說,現在得怎麼辦?」

    「跟你說了沒事兒,你偏不聽,我經常這麼折騰,睡一覺就好了。」

    周正低頭,手輕輕地撫摸上蔣捷的額頭,熱度好象真的降了,「沒看醫生?怎麼會這樣?」

    「心理性發燒,吃藥打針都沒有用。有沒有水,我口渴。」

    「我去問問江山。」周正跳下床,「我對這裡也不熟。」

    「江山也在?」蔣捷有些詫異。

    「這是他家,他能不在?」周正拉開門走了出去。

    蔣捷下午的時候因為高熱抽搐,只知道周正用窗簾卷著他,把他從公司大廈「偷」了出來,還真沒注意給運到哪裡,原來是江山的家。他四周看看,家俱現代風格很濃郁,是象江山的品味。周正轉眼回來,把一杯水遞給他。蔣捷接過來,問道:「為什麼到這裡來?」

    「湖濱的房子我賣了,下午著急,就帶過來了。」

    「噢,」蔣捷老實喝水,覺得本來如同灌了鉛一樣的沉重的頭顱這下輕快很多,身體也不再那麼難受,某人還真是良藥呢!忙著喝水的嘴,在玻璃杯後面不自覺地翹了翹嘴角。

    「你剛才說,那個什麼,呃,心理性,發燒,是怎麼回事?」

    「後遺症,慢慢會好。」

    「除了發燒,還留了什麼病根?」

    「可多了呢!」蔣捷看著周正剛剛鬆弛的臉色又緊張起來,輕笑一下,「嚇唬你呢!其它都很好,就是那時躺在醫院裡,天天都在想,可能明天,明天你就能來看我。」蔣捷說著嘆了口氣,「可是,苦肉計也是白搭,你根本沒打算理我,是吧?」

    周正發現蔣捷的臉色雖然還帶著病態的cháo紅,眼光卻清明起來,比下午的情況好轉很多,心裡想了一下,毫無保留地問出來,「心理性發燒?是想我的時候,就會發燒吧?」

    靜寂中聽到破裂的聲音,蔣捷沒說話,雙臂撐著靠著床頭而坐,感到周正的目光正貪婪地在自己的身上逡巡,從下至上,在領口處徘徊不去。一陣熱cháo,猶勝先前的發燒,從最細小的神經末稍一路攀升,洶湧之勢不可擋。蔣捷需要通過粗重的呼吸,來排解身體裡正在膨漲開來的,慾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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