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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9:56:30 作者: 曉渠
    「我不想哭,一點兒也不想,我討厭哭……可,是,他們不要我了。」大顆大顆的眼淚「簌簌」地順著蔣捷的臉頰流淌下來,「周正,他們不要我了。」

    周正其實想說,當初他們把你送出來,就不打算要你了,可是沒忍心。蔣捷畢竟還是個十八歲的孩子。他的大手扶著蔣捷的頭,胸膛湊上去:「哭吧!別忍著。」

    蔣捷伏在周正的胸前,開始只是嗚咽,慢慢地抽泣起來,抽得厲害了,仿佛喘不過氣,忍得太辛苦,蔣捷再也憋不住,終於還是哭出聲來,充滿了壓抑和委屈的男性的痛哭。周正的心給狠狠地揪了著疼了起來,低聲說:「傻蔣捷,你不能取悅全世界,對自己好才是最重要!」

    第9章

    周正以為醉酒事件以後,蔣捷的態度,多少應該會有些改變。出乎意料的是,酒醒以後,蔣捷完全當什麼也沒有發生,對那晚的痛哭絕口不提,依舊是淡淡面孔,若即若離,回復到以前不溫不火的性子。倒是他的學習似乎是更加緊張。保鏢匯報,有時候整晚的燈都亮著,人見瘦了。年底的時候,蔣捷憑藉獨立完成的投資走勢分析報告,一舉成為業內頗具名氣的「杜勒斯獎」的最年輕的得主,讓專家跌破眼鏡。

    江山把登著蔣捷照片的「太陽時報」放到周正的面前,說:「果然是不簡單。」

    照片上的蔣捷大方得體地微笑著,自信又謙遜。周正的手指滑過照片上蔣捷黑亮的眼睛,這麼出色的人物,依就是喜歡穿著棉布睡衣坐在客廳的地板上打遊戲打到半夜,會恭敬地問候早安晚安,不高興的時候會買條魚回來蹂躪,然後,一整個下午躲在廚房裡練習燒魚,周正沉醉在和蔣捷的有限的共同生活里,那些一點一滴的快樂和輕鬆之中,卻聽到江山說:「如果他可靠,將來那筆錢倒是可以交給他處理。」

    「不行,」周正立刻打斷他,「別把他攪進來。」

    「聽聽他的意見也好…… 」

    「沒聽見我說的嗎?你想都別想,根本就別給他知道那筆錢的事情。江山,你給我記住,別自做主張。」

    周正嚴肅起來,臉上帶著殺氣,嚇的江山心裡一哆嗦:

    「我知道,沒有你的命令我哪敢,何況我們還沒摸清他的底細!」

    「嗯,」周正放緩了表情,「江山,我知道你心裡的想法,可是蔣捷不行,你別打他的主意。」

    周正說完,好象很累,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江山了解,周正又在尋思什麼了,「那,我出去了。」

    「嗯,去吧!」周正睜開眼睛,「明天帶蔣捷去祭洪叔,你要不要一起去?」

    「我上個星期剛去過。」江山在門邊轉身問,「你想讓蔣捷見傅曉年?」

    「傅曉年在那兒的話,也未必不可。怎麼?你覺得不合適?」

    「沒有,曉年護他弟弟,跟母雞護小雞一樣,他看見蔣捷會怎麼做?」

    「他識大體,不會越軌。」

    「嗯,倒也是。」江山抿抿嘴。

    蔣捷從教授的辦公室出來,天已經黑了。冬季的白天格外短,不到五點,太陽就下山。角落裡走出的幾個保鏢不遠不近地跟著他。跟周正說過好幾次,綁人的事情再沒發生,沒有必要再找人跟著他,可是,周正就是不聽。這個人好象從來不向別人妥脅,他所謂做的最大的讓步,就是把保鏢從六個人減少到四個,而且不得近身。蔣捷只好由著他。

    天很冷,周三的時候下了一場很大的雪,道路上的雪雖然已經清掃,路邊的糙坪和花圃卻還是壓在重重的積雪之下,因為沒人破壞,保持著大雪自然堆積的平整和細膩。蔣捷拉高大衣的領子,低頭急走了幾步,卻給一聲熟悉的輕喚叫住:「小捷!」

    蔣捷抬頭看見站在校門口的個老人,穿著厚厚的羽絨外套,有些矮胖,竟是父親。蔣捷很是吃驚,幾乎是試探地叫了一聲:「爸爸?」

    蔣和平拉著他,走進公車站等車用的玻璃屋,仔細地打量著:「好象長高了。怎麼還這麼瘦?」

    蔣捷還是難以置信:

    「爸爸,你怎麼來了?店裡不忙嗎?」

    「我來找過你,可是聽說你不住校。你那手機好象也很就沒用了吧?所以我今天來碰碰運氣,聽說你都從這裡經過的。」

    「我回去找過你們,」蔣捷在父親面前,非常乖巧,「可是家裡換了鎖。店也關了。」

    「那是因為前段家裡給人偷了,鎖給撬壞,才換了新的。店是關了一段時間,你姐夫給我們出錢擴大了店面,重新裝修了一下。現在已經開張了,生意還不錯。我知道你姐結婚,沒通知你,這挺過分,可是你媽精神不好,別怪她。都是我的錯,我要不是因為好賭,也不會連累你……」蔣和平一提起這事,就窩囊得說不出話。

    「爸爸,別這樣。沒那麼嚴重,我現在也挺好。」

    「我已經不賭了,這次真的戒了,等店裡生意賺了錢,爸爸攢夠,咱就跟他們商量一下,把那契約毀了……」

    「爸,你別操心了,我自己有分寸的,他們沒欺負我,我也很自由,和以前沒區別。」

    蔣和平長長地嘆了口氣,「話是這麼說,總還是我對不起你。你和小敏雖然不是我親生的,可我把你們養大,尤其是你,從你出生,我就抱在懷裡的。現在因為我,一家人弄得這麼不愉快。」

    「媽媽恨我,是因為我是同性戀,不是因為你賭錢。」蔣捷小聲地說。

    「別怪你媽,她是大家閨秀出身,比較傳統。當初我們給黑社會逼著還債的時候,她沒報警,也是不想你源哥知道這件事情。你了解你媽,她盼著你姐嫁到林家盼了很多年,家醜不可外揚,她是怕林家瞧不起我們,你姐嫁過去難做人,我們搭上林家這門親,怎麼說都是高攀!」

    「爸爸,我知道。」蔣捷點點頭,他怎麼會想不到,一是怕丟臉,再加上媽媽剛發現他是同性戀,火上澆油,「你不用放在心上。事情看起來挺糟,但是其實真的還好。」

    「你心好,爸爸知道,從小你就聽話。對了,我今天來之前,給你煲了些湯水,你胃不好,天冷的時候,要多喝湯水祛寒,知道嗎?」

    蔣和平把抱在懷裡的一隻保溫盒遞給蔣捷,「爸爸也不會做什麼,就是湯水煲得好。下次你到店裡,讓大師傅給你做些愛吃的。」

    「謝謝爸爸。」

    「行,我也不打擾你了,小捷,你給我留個電話號碼吧!」

    「噢,對的,」蔣捷掏出紙筆,寫下新手機的號碼。「爸爸,你怎麼回去?」

    「我開車來的,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不用,有人來接我。」

    「啊,那好。我走了。」蔣和平把號碼揣在兜里,「小捷,你要保重身體,下次來看我, 到店裡找我,你媽媽不怎麼到店裡來的。」

    蔣捷點點頭,「小心開車。」

    蔣和平走開幾步,忽然回身說,「在報紙上看見你了,爸爸很自豪!」

    蔣捷笑了,看著父親遠去的背影,慢慢消失在夜色之中。父親是老實人,儘管愛賭錢,還是個老好人一個。家裡凡事都是媽媽在做主,管教他和姐姐的也是媽媽,倒是父親,總是一付笑臉迎人。蔣捷站在原地,衝著父親離去的方向,楞楞地呆了很久。

    「再不走,成雕像啦!」

    蔣捷一回頭,就看見穿著深咖色厚呢大衣的周正,站在自己的身後,臉上帶著難得的有些溫暖的微笑。

    「你來接我?」蔣捷問,「有段時間沒看見你了。」

    「最近太忙,都住在北邊。」

    周正的辦公室在城市的北部,據說他在林肯公園附近也有處公寓,忙的時候都住在那兒。

    「噢,今晚你留下?」

    「你這是邀請嗎?」周正的笑容變了質。

    「又胡說八道,不正經。」蔣捷經過周正走向停在不遠處的汽車,「快上車,凍死了。」

    「明天帶你去見一個人。」

    周正跟一個小童走到偏房,留蔣捷一個人坐在「洪門致公堂」的大廳。過了一會兒,有人走了進來,停在蔣捷的對面。個子不高,眉清目秀,長得象個韓國人。男人毫不避諱的端詳著蔣捷,漸漸地,眼睛裡升起無法置信的讚嘆:「你就是蔣捷吧?」

    第10章

    「韓國人」對蔣捷伸出手:

    「你好,我叫傅曉年。」

    「嗨,我是蔣捷。」他友好地回答。

    「我知道,早聽江山他們說過你,說你長得有些象曉聲,今天見到,果然有些相似,尤其是眼睛。」

    「曉聲是你的……」

    「弟弟,」曉年搶斷說,「他是我雙胞胎的弟弟,可我長得象爸爸,他象媽媽。說實話,你們兩個才更象兄弟呢!」

    「噢,是這樣啊,」蔣捷聽過曉聲這個名字,沒記錯的話,應該是江山提過,「他也住在這裡嗎?」

    「已經不在了,」傅曉年的臉上閃過瞬間即逝的一絲悲切,「五年前就去世了。」

    「對不起,我不知道是這樣。」蔣捷感到一絲尷尬。

    「噢?」傅曉年會意地看了一眼旁邊的沈兵,「沒什麼,都過去了。」

    他立刻明了,並沒有人真正地跟他提過曉聲。正哥第一次帶人過來祭洪叔,看來這個蔣捷還真是不一般,正哥護得挺緊呢!

    沈兵適時走到蔣捷的面前,說:

    「正哥那裡準備得差不多了,走吧!」

    蔣捷連忙站起來,離開前禮貌地對傅曉年說:

    「很高興認識你!」

    蔣捷覺得傅曉年看著他的目光里,帶著讓人捉摸不定的哀傷和判研,是因為自己和曉聲的相似,惹出他的傷心往事吧?

    正屋裡光線很暗,煙霧燎繞,蔣捷四周一看,竟是供奉靈位的靈堂。兩個僧人在頌經超度,低低的鐘缽聲綿綿不絕。周正背著蔣捷站著,似乎已經站了很久,聽見蔣捷的腳步聲,回過頭來,對他說:「來,給洪叔上柱香。」

    蔣捷接過周正遞過來的香燭,三拜之後,走上前,插在靈位前的香爐里。那裡已經插著另外的幾支香燭,燒到一半,頂端透著暗暗的紅。蔣捷抬頭打量擺放的照片,上面是個慈眉善目的老人,根本就不象黑社會,和「南北行」賣參的先生倒有些象。這和蔣捷腦海里的形象相去甚遠。洪叔靈位的側後方,供著另外一個靈位,照片上的男孩兒,蔣捷幾乎立刻就認定是傅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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