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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9:56:30 作者: 曉渠
    還有他的氣極敗壞:

    「有個屁用啊!你給人抓走怎麼辦啊?」

    儘管給他罵,蔣捷並不生氣,他不知道周正為什麼這麼關心他,不是玩玩的嗎?為的不就是一紙賣身契?

    周正過來住的時間漸漸多了。經常放學回家都能看到他坐在客廳,每當這個時候,蔣捷的心情也會無來由的好。周正送給他一套遊戲,蔣捷小時候沒玩兒過,開是很感興趣,後來也上了癮。有時候周正過來,兩個人坐在地板上雙打,一玩就玩到半夜。

    「打遊戲時候的你,和平常的你,不一樣。」周正說。

    「有什麼不一樣?」蔣捷坐在餐桌前吃粥,他最喜歡「強記」的「鱈魚粥」,周正路過唐人街,總會給他帶。蔣捷吃東西很講禮節,喝粥喝湯水從來不出一點聲音,也不喜歡在餐桌以外的地方吃東西。

    「比較放得來,象個快樂的年輕人。」

    「哈,你說我平時象個悲傷的小老頭啊?」蔣捷笑著說。

    「人是會變的,象你以前吃東西,從來不說話,現在也能邊吃邊聊天了。」

    「噢,」蔣捷放下碗,好象在沉思,說,「我小時候要是在飯桌上說話,媽媽就會懲罰,用木勺子打手心,很疼,很害怕,慢慢就養成習慣了。」

    其實那時的周正很想說,蔣捷,從此再沒有人會強迫你,為難你,懲罰你,我要你做個快快樂樂的小捷,永遠這麼坦蕩純真地笑著!可是,周正又很矛盾,這一切是不是又在重稻復輒?他能給蔣捷什麼?他的接近,會給蔣捷帶來什麼?

    第8章

    蔣捷剛剛洗了澡,頭髮還是濕漉漉的。一邊拿毛巾擦頭,一邊走進客廳,給一股冷風吹得哆嗦。四下檢查了一下窗戶,都關得嚴實,陽台的門也緊閉。

    「奇怪,哪裡來的風?」

    周正書房就在蔣捷住的小房間旁邊,門沒關,裡面的一扇窗開著,冷風迎頭吹進來,窗簾也給卷得老高。桌子上的文件更是給風掀得「忽啦啦」叫著要飛散。蔣捷猶豫了一下。那是周正辦公的地方,為了避嫌,他從來也沒進去過。可是窗外已經開始下雨,桌子靠窗,風攜著雨點打進來,恐怕會濕了那些文件。蔣捷想了半天,還是邁了進去。伸手大力地拉上窗戶,把窗簾卷好,別在鉤子上。桌子果然給打濕了,他扯了兩張紙巾,細心擦乾桌子上的水漬,這才注意封面寫著「密宗」兩個字,蔣捷呆在那兒,有些為難。

    周正一手捏著香菸,一邊看著手機上的錄像,蔣捷擦乾了文件,又檢查了其它的窗戶,才離開書房。周正合上手機,放進口袋,深深地吸了口煙,含在口鼻之間,品味了很久,才緩緩吐出來。青色煙霧在大風之下,瞬間無形。

    陽台的門給打開,蔣捷驚訝的笑臉露了出來:

    「你在啊?我以為你出去了呢。怎麼不在屋子裡抽,這裡怪冷的。」

    「我怕你咳嗽,快抽完了,這就進去。」

    「我咳呀咳地就習慣了。沒什麼的。」蔣捷停了一下,「好久沒回家看看了,今天沒有課,回去一趟。你晚上在這兒住嗎?」

    「不好說,有事情嗎?」

    「沒事兒,隨便問問,那我走了。」

    「去吧!別忘了多帶兩個人在身邊。」

    「嗯,知道了。」

    周正看著蔣捷拿了外套走出門,轉身撥了個電話給江山:「警方那裡最後一批臥底名單拿到了嗎?」

    「剛到手裡,沒有他的名字。」

    「這兩天書房的門沒關,他進也沒進,剛才進去關窗,我們的『名單』就放在桌上,他也沒翻。」

    「和蔣捷相處越久越不覺得他象臥底,他也就是聰明的戒備心比較強的人罷了。」

    「他最近和姓林的有聯繫嗎?」

    「沒有,林源結婚都沒通知他。」江山嘆了口氣,「正哥,你說我就是現在告訴你蔣捷就是個臥底,你能離得開他嗎?你問問自己的心,是怎麼想的吧,別問我。我只提醒你跟我和沈兵說過的話『兄弟可以做一輩子,情人總有一天要翻臉。』到了翻臉那天,想開點兒就好。還有就是把蔣捷看得緊一點兒,你要讓蔣捷對你死心塌地,那條路可長著呢!有你走的。」

    周正關了手機,叉開雙手,倚在欄杆上,頭埋在胸前良久,才重新抬起來,對著無窮無盡的灰色的湖天一色,長長地嘆了口氣。天很冷了,連呼息也清晰可見。

    「蔣宅喜事」的紅紙已經退色,糊在巷口暗灰的牆上,給風撕得破爛,此刻浸了雨水,黑色墨字向四處湮開。蔣捷在原地站了很久,撐開的黑傘無力垂在身側,身子給陰濕的風打透,心也仿佛結了冰。一群因為即將到來的萬聖節,而佩戴了面具的小孩子,從蔣捷的身後笑叫著跑過,帶來一陣肆狂的風,拍在他的後背上,又打濕了一片衣衫。手中的雨傘給掀開很遠,翻了幾次,停在巷子的角落。蔣捷自嘲地冷笑了一下,從小疼愛自己的姐姐結婚了,沒有邀請他觀禮或赴宴,甚至連家裡的門鎖都換掉。時間沒有幫助他們原諒傷害,時間讓他們淡忘了自己。

    一把同樣黑色的傘遮在蔣捷的頭頂,是跟在不遠處的保鏢不放心走過來確認:「捷少,沒有問題吧?」

    「噢,沒有,」蔣捷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我們回去吧!」

    蔣捷轉身,隨他們離開,經過垃圾箱,他從兜里掏出那串再也打不開任何一扇門的鑰匙,看也沒看,扔了進去。

    副食店的大魚缸里,幾條鯉魚傻瓜一樣游來游去。蔣捷呆呆看了一會,指著其中游得最快的一條:「我要這條。」

    店裡的師傅用大網撈起來,問他:

    「要殺嗎?」

    「不用。」

    蔣捷幾乎出神地看著魚在砧板上挺身跳躍,師傅費了很大的勁逮住,用塑料口袋層層裹著,再用繩子紮起來,才放進乾淨的紙袋。蔣捷付了錢,拎著一條還是活蹦亂跳的魚走出了店門。保鏢走上前,給他撐傘遮雨,魚在紙袋裡垂死掙扎。

    周正接到保鏢的電話,馬上趕回湖濱的公寓,進門就聞到一股腥味。蔣捷已經做好了魚,賣相要比上次好看一些,他一口也沒吃,只楞楞地看著。

    「上次吃自己煮的魚,吐得那麼厲害,怎麼又想起吃魚了?真的想吃,咱出去吃。」

    蔣捷也不看周正,說:

    「你上次都不敢嘗,你知道我們的魚是什麼味道嗎?是苦的,很苦。怎麼會是苦的呢?」

    周正拉開一把椅子,坐在蔣捷的對面,柔聲問道:

    「今天這是怎麼了?」

    蔣捷依然是低著頭,看著自己淺握的雙手,長久無言。周正試探著伸手蓋在上面,輕輕拍了一下:「怎麼不說話,嗯?」他說話還從來沒有這麼溫柔過,不禁也給自己嚇到。

    「我能喝點酒嗎?」蔣捷揚頭看著周正,又重複了一次,「我想喝酒。」

    「什麼酒?」

    蔣捷想了想,說,「一喝就能醉的酒。」

    周正看了看蔣捷給雨水打濕,卻一直套在身上襯衫,喝點酒也好,不然准感冒。

    「你等著,我去給你拿。」

    兩杯琥珀色的酒杯擺在蔣捷的面前,蔣捷伸出有些抖的手,把酒杯握在手裡,眼睛徵求意見地看著周正。周正鼓勵地點點頭,就見蔣捷的嘴唇貼在酒杯邊緣,鼻翼輕聳嗅了一下,不料,眉頭皺了起來,一隻手捧著杯底,仰頭喝了下去,酒一入喉,是燒灼一樣的劇痛,強烈的辛辣得差點要了蔣捷的命,趴在桌子上暴咳。周正幾乎跳起來奪過他的杯子。

    「我的天,不是這么喝的。」

    說完手忙腳亂地去倒水。回頭見蔣捷臉色在劇烈的咳嗽下漲得通紅,眼睛瞬間充滿了血絲,他的手掐著脖子,明顯的呼吸困難。周正一手掰過他的頭,連灌了兩杯水,折騰了好一會兒,蔣捷的咳嗽才消停下來,竟給周正嚇得一頭冷汗。

    「我的酒呢?」蔣捷聲音沙啞地問。

    「都嗆成這樣還喝?」

    「喝,為什麼不喝?你不是心疼你的酒給我糟塌了吧?」

    「我!」周正有苦難言,高聲說,「我是心疼你!」

    「不用你心疼,給我酒,我這次慢點喝。」

    周正拗不過他,只好給了他一小杯,只倒了淺淺的一個底。蔣捷接過去,搖搖看著,說:「真小器!」這次他一小口一小口地啜飲著,一邊問:「這個是什麼酒?」

    「伏特加。」

    「噢?原來這就是伏特加?呵呵,我喜歡。」

    周正也陪著他喝,「差點要了你的命,你還喜歡?」

    「嗯,要是能真要了我的命,就更喜歡了。呵呵。」

    蔣捷醉得比周正預料的還快。趴在沙發上,臉掩在手臂里,一動也不動。酒品倒不錯,喝醉了不鬧事。周正推了推他:「困了回床上睡,蔣捷,喂!」

    蔣捷依舊不說話,身上跟著熱起來,隔著衣服,周正也能感受到他熾熱的體溫。可能是熱了,蔣捷的雙手開是脫衣服,卻一直摸不到扣子,手掌在身體上摸索著。後來索性從領子開始扯,周正連忙捉住他的手:「別脫,蔣捷,會著涼。」

    蔣捷睜開雙眸,目光迷離,仿佛浸在水裡的黑寶石,此刻因為醉酒而顯得格外放肆,衣服給扯得亂七八糟,精緻的,充滿少年彈性的身體若隱若現。

    「別惹我,蔣捷,別在這個時候勾引我,我控制不了自己。」

    誰知蔣捷忽然坐起來,大力推開周正,朝著衛生間跑去。周正坐在原處,放平呼吸,心裡想:怎麼又是嘔吐,上次就給他吐。

    蔣捷在衛生間吐得很厲害,還伴隨著搜腸刮肚的咳嗽,一直持續了很久,才慢慢平息。周正走過去,蔣捷跪在地板上,手扶著馬桶邊緣,臉歪歪地枕在胳膊上,衝著門口的周正傻傻地笑:「呵呵,周正,我喜歡伏特加,呃,喜歡。」他騰出一隻手,重重地捶著胸口,「這裡,這裡不疼了。」

    周正蹲在蔣捷的跟前,手撫摸上他黑髮的頭,溫柔撥弄。

    「難受就哭吧!哭出來就好了。」

    「不,我偏不哭,又不是女孩子。」

    蔣捷倔強地搖頭,眼睛卻飛快地cháo濕了。

    「該哭的時候就該哭,男人女人都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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