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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9:56:17 作者: 曉渠
「有空你還是陪心上人看電影吧!我不稀罕!多給點兒錢花就行!」
「我前天才給你……」樓明不想在楊蔚跟前提這些,語氣放軟,「走吧,回去再說。」
楊蔚沒錯過樓明眼中的隱忍,不管發生過什麼,他在幾乎算是胡攪蠻纏的石鑫面前展現的耐心,是讓楊蔚無比吃驚的!所以,當樓明讓他自己去看電影,或者打電話給王斌的時候,楊蔚卻回答說:「一起去吃飯,然後我送你們回去吧!」
到了石鑫住的小區,石鑫冷冷瞪了兩人,徑直上樓。天很冷,一摸黑就沒什麼人出來走動。楊蔚的車沒熄火,暖氣緩緩地充盈著狹小的空間,他知道樓明在偷偷打量自己,心「撲通撲通」跳地難受。車窗面對的一片烏黑夜空,只剩月亮又白又亮的。
第12章 夜歸人
月光照得門前一片雪白,樓明小心翼翼開門,縮肩走進來,再躡手躡腳地關上。夜深人靜,老舊不堪的門低微諳啞地叫了一聲,嚇得他心裡「咯噔」一跳,急忙朝床上看了一眼,石磊面朝牆,石鑫面朝門,都沒醒。
他們租的房除了張木頭搭起來的叫做「床」的玩意兒,也沒剩下多少地方。象這樣的三伏天,熱得要命。開窗怕蚊子,尤其石磊特受本地蚊子的愛戴,有時候在臉上咬了個包,腫得整個腦袋都變形,石鑫硬說他哥的血里有海洛因。
「蚊子一喝就上癮,天天晚上來。哎,哥,要不咱放點兒你的血,提煉幾克白粉,還能賣錢買包子吃呢!」
剛出來兩個多月的時候,他們已經有點兒缺錢……嗯,非常缺。比賽的結果並不好,他們三個幾乎沒進過跟決賽貼邊兒的名次。如果是真的不行也就算了,問題是每次都覺得特有希望,結果一出來,三個都傻眼。最委屈的是石磊,他聲音很好,長得也漂亮,可不知道每次評委看他就是不順眼。
「他們怎麼就能看上那幾個歪瓜劣棗兒?」石磊雖然也生氣,卻依舊是三人里熱情最高漲的。「都瞎了!幸虧沒選上我,不然我才窩囊呢!」
不僅比賽選秀不順利,連寄到各唱片公司的DEMO帶也沒有回覆。他們身上本來就沒帶多少錢,還沒開始比賽的時候,就在酒吧餐廳找駐唱,可年紀輕輕的他們並不知道,酒吧是要試唱的,而試唱期間並沒錢拿。
第一年很快就過去了,他們離成功很遠,非常遠,簡直遠到看不見岸邊。同時,謀生也成問題,酒吧的駐唱很不穩定,這家呆幾天,那家呆幾天,給錢的不多,就算真給了,也不夠三個餬口。要交房租要吃飯,出門就得要票子,花掉身上最後一塊錢的時候,樓明不想這麼下去了。
「你們倆去吧!」他下了很大的決心,「你們長得又象,聲音搭配也和諧,加個我就怪怪的。你倆繼續比賽,我找份工作掙錢,怎麼也得把房租交了,要不下個月得睡火車站。」
樓明攤牌的時候,三個人正擠在一起吃飯,大熱天都光著膀子。石鑫抬頭看他,有點吃驚,「大家都兄弟,怎能讓你出去幹活養我跟我哥?要唱一起唱,要工作一起工作!」
「那不白出來了?」樓明不同意,「說要闖出點兒名堂,就不能輕易認輸。反正咱也不需要多少錢,就房租唄,我一個人夠了。酒吧唱歌的差事你倆也別扔了,錢不穩定,好歹夠吃飯!而且,酒吧也算是個機會,是吧,石磊?」
樓明發現石磊悶頭吃飯不說話,知道他這是不樂意了,故意逗著他說話,沒想到石磊似乎早就無法忍耐,把手裡的碗狠狠往桌上一撂,說話跟吃了槍藥一樣:「後悔啦?當初要是跟著你的漂亮班長混,現在說不定考上大學,就不用在這兒吃苦受累了吧?」
樓明本來想心平氣和地跟他商量,見他這麼不上道兒,年輕氣盛的,也不含糊:「你活膩歪了,提他幹嘛?我不也為咱三個好?真是他媽的混球一個,好話賴話聽不清楚。」
「我就混球怎麼了?」石磊一拍桌子站起來,地方本來就小,他這麼一衝,桌子就掀翻,裝著拍黃瓜的盤子摔在水泥地上,「啪」地碎了,「你他媽愛唱不唱,不唱就滾回去!」說完奪門而出。
「哥!」石鑫顧不得地上的狼籍,追出去之前跟樓明說,「我哥最近也特鬧心,你別跟他一樣的啊!等氣消就好了!」
樓明更倔,當天晚上,還沒等石鑫把他哥勸回來,他就出門上班了。從那天開始,石磊就沒跟他說過話,快一個月了。兩人一起長大,二十年來打過無數架,吵過無數嘴,可還是第一次這麼長時間互相不理睬。
樓明累了,往床上一躺,立刻昏昏欲睡,他摸了摸褲兜里新發的工資,薄薄的一沓錢,頓時感到甜蜜蜜一股欣慰。明天給石磊買個大西瓜,算是和解吧!另外一邊,石磊一直睜著的眼睛,不知道為什麼,有點濕了。
樓明上夜班,一周七天不休息。第二天,睡到快中午,外頭悶熱沒有風。石磊也在家,蹲在門口洗衣服,見他起了床,鬥爭著,問了一句:「有沒有衣服要洗?」
樓明立刻笑了:「有,有,等著啊!」回頭到屋裡把昨天穿的襯衫拿出來。
樓明在他左右轉悠了一會兒,見他又不說話,只好出門,在胡同外的攤上挑了個二十斤的大個兒西瓜。他買西瓜最在行,敲一敲就知道哪個是紅沙瓤兒。回來放在水桶里,用涼水泡著。
「這瓜准甜,吃完晚飯咱給它消滅了!」
「你就那點兒能耐,」石磊端不住,笑了。他嘴角邊有顆痣,笑的時候會受牽動,使他的笑容比別人,多了份說不出的靈活。
「石鑫呢?」樓明問。
「誰知道?出去瘋了。」
晚飯還是很簡單,拌了豆腐,炒了個雞蛋柿子,但「撲哧撲哧」,吃得也挺香。樓明看得出石磊有話要說,又猶豫吞吐,吃飯的時候有點心不在焉,於是直接問他:「說吧,有什麼事?」
石磊見他猜出來,也不隱瞞,說:「有人跟我說有個公司要招個組合,不選單人,只要組合的!說三到五人最好……」
他見樓明沒什麼反映,倒是石鑫緊緊抓著桌子,一副誠惶誠恐。
「你幹嘛?」石磊沒好氣地問。
「省你倆又吵起來,飯菜遭殃不說,還摔盤子。你知不知道盤子也是要錢買的!」
樓明給他一句話逗笑,迎著石磊探索的目光,淡淡說了句:「那就去試試唄!」
其實,樓明並不是存心要惹石磊不痛快。他理解石磊的處境。不管多麼堅強的人,試了那麼多次,沒人肯定,甚至連個接近肯定的機會都不給,心裡都沒法平衡。曾經以為勇氣和努力可以贏得一切,卻沒想到有種東西,本身一文不值,看不見,摸不著,卻區分著現實和夢想的分界。它叫機會。
因為缺了這狗屁一樣虛無縹緲的東西,有人一直懸浮在夢想的空氣里,遠遠看著枝繁葉茂的星球,如海市蜃樓。每次勝出的人,光彩照人,鋒芒畢露。石磊說,我他媽怎麼老是黑白的?他不怎麼跟樓明說關於失望的話,樓明知道石磊不說的時候,才是真正給傷到了。
比賽那天,來的人很多,抽號在他們前面的一組,也是四個差不多年紀的男生,跟著他們的還有個中年人,一直囑咐,據說是他們的經紀人。他們服裝很漂亮,頭髮弄得也很時髦,臉上擦了很厚的粉,據說燈光打上來,臉色就不會難看。
相比之下,他們三個破牛仔褲舊白襯衣的,跟剛下課趕過來的群眾演員一樣。上廁所的時候,石磊鼓勵他們倆,說,咱不怕他們,看他們嘚瑟,唱也不行,跳也不行,畫得跟唱戲的一樣,有個屁用啊!
有沒有用,他們心裡比誰都有數。比賽跟下餃子一樣,負責催台的人一遍遍地到後台喊人,有的留的時間長點兒,有的短點兒,有的剛上台就被喊停……亂七八糟。
因為他們抽的號碼非常靠後,到他們的時候已經很晚了,評委在那「光鮮四人組」以後,耐心似乎用完了。三個人剛上台,前奏還沒完,評委里負責的那個人忽然喊停。他們都楞住了,不知道出了什麼問題。
「中間留下唱,其他兩個下去吧!」他說的是石磊。
樓明和石鑫互相看了看,二十歲的年輕人,遇到這麼直接的拒絕,有點莫不開。還沒等他們有反應,石磊先說話了:「我們是一個組合,這首歌是按照三個人寫的,舞蹈也……」
「你把你自己那部分唱唱就行了!」評委打斷他,
「你們要找的不是組合嗎?」石磊沒放棄。
「我們要的是能組合在一起的人,不是要你們自己組成的組合。抓緊點兒,我們也趕時間呢!」
「你不聽他們兩個唱,怎麼知道合適不合適?」石磊知道這是他最後說服樓明的機會,繼續和評委爭取,「這樣吧,我們只唱第一段……」
「你這小孩兒怎麼回事?」那個人明顯不高興了,「說話你聽不明白嗎?我本來多不想說你們什麼,出來面試比賽,髮型,服裝這些功課都不做,站在那裡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是搬道具的呢!你們這是不尊重觀眾!這種態度能做出好音樂嗎?啊?不唱拉倒,跟他倆一起下去。來,下一組!」
「唱!他唱!」樓明一邊衝著評委喊,拉了石磊一把,沖他用力地笑笑,小聲跟他說,「加油!你能行!」
長得好點兒,不知道北在哪兒了!評委側頭避開麥克風,跟身邊的人說。可石磊還是聽到,又或者對方是故意讓他聽到,他狠狠地朝那人看著,眼中無法掩飾的唳氣,讓場裡的氣憤頓時僵了。
「哥……」石鑫知道他哥這是氣瘋了,又不知道該怎麼辦。
石磊胸口起伏著,這麼長時間積壓在心裡的忿忿,此刻猛獸般湧上來,沒個遮擋。樓明看出來今天這是唱不了,心裡嘆著氣,拽著石磊的胳膊,跟他說,「那,咱回家吧!」
石磊只覺得頭頂上一整座山都崩塌下來,什麼也控制不住,奮不顧身地大聲控訴起來:「我們一大早就趕過來,也是等了一天,就你們時間寶貴嗎?連聽都不聽,你知道他倆行不行?你知道我們是抱著什麼心情來的?你知道比賽對我們意味著什麼?你知不知道你一句話,決定別人一輩子?我今天站在這兒,不是因為我長得好不好,是因為我喜歡唱歌,喜歡表演,是因為我心裡有個夢想,我以為只要我努力了,爭取了,就能實現的夢想!可我發現,根本不是這麼回事!我們自己珍惜著,愛護著,在你眼裡就跟破爛一樣不值錢!可你就不能裝一裝嗎?就不能照顧一下我們的自尊心?」石磊說著,想起長久以來每次每次遭遇的不公,不在乎,不屑一故,心裡的火氣燒起來,理智越來越少,「我們的態度怎麼了?飯都吃不上了,拿什麼去置辦那些狗屁行頭?花錢就是有誠意,就能做出好音樂?你脖子上頂的是豬腦袋?既然他媽的都內定了,就是他媽的走個形式,還面試個屁呀!告訴你,老子就算再愛音樂,再嚮往舞台,也不會拿自尊去交換,你們這群豬頭狗眼沒良心的!」石磊氣得蒙了,伸手扯下別在衣服上的金屬號碼牌,朝著那個牛B評委扔了過去,「吃屎去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