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他這麼一說，付景天自然識趣地走了，臨走跟樓明說第二天早上提前點兒去學校，再給他講題。樓明心裡不樂意石磊霸道，但也沒表現出來，送付景天出了門。

    吃過飯，石磊爭著幫奶奶把碗洗了，就跟樓明貓在他的小屋裡，在樓明寫作業的時候，在他耳邊不停地磨嘰：「得了，老臉拉得這叫個長！你不就氣我把你的班長弄走了嗎？看你個小樣兒，沒出息！」

    見樓明沒買他帳，閉嘴呆了會兒，探頭瞅了眼樓明的作業，完全看不懂這傢伙在算什麼。

    「誒，兄弟我是有話跟你說，有外人在沒法說，你別那么小心眼兒，行不行？」

    石磊長了一雙鳳眼，捂上臉，蓋住兩條英俊的眉毛，單看這雙眼跟女孩兒一樣好看。這會兒態度軟了下來，彎眼笑著取悅樓明。樓明本來就沒太生氣，給他這麼一弄，也端不住。

    「有話就說，有屁就放！別在這兒發騷！」

    「嘿嘿，這才是好兄弟！」石磊收起臉上的嘻笑，又恢復那若有若無，漫不經心的表情，「我前兩天遇見一個人，他說他在北京有工作室，問我想不想去北京發展。」

    「靠，炸油條的那破攤兒也有人叫工作室呢！他是幹嘛的？」

    「你少裝傻，找我的，當然是錄唱片的了唄！」

    樓明側頭盯了石磊半天，見他不象開玩笑：「你別聽風就是雨，這年頭天上掉塊鑽頭砸死六個人，五個是騙子。」

    「他不象騙子……」

    「哪個騙子還在臉上刻字？」

    「就算他是，我也不一定跟他混啊！我只是想去北京看看！」

    「書不念了？我叔還不打斷你腿？」

    「切，他跟我媽都打不完，哪有功夫管我倆。」

    「啥？石鑫也跟你去？」樓明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你瘋了？」

    「沒瘋，」石磊冷靜得讓樓明心中沒底，他的黑眼睛在微弱的燈光里，閃耀著堅毅的決心，「我還要帶你去！樓明，我們三個一塊兒長大，成名發財也要在一起！我都想好了，咱三個就做個組合，就憑咱的實力，再遇上個好音樂人，肯定能紅！」

    「你憑啥覺得你能紅啊？做你的千秋的大夢去吧！我不去。」

    「幹嘛不去？」石磊緊緊盯著樓明，眼中似升起了埋怨，「你要去念大學才是做夢呢！就憑奶奶掙那幾個老保錢，能供起你念大學？四年，你拿什麼念？你好意思讓奶奶再多吃四年苦？我看你是給那個付景天給洗腦，真把自己當愛因斯坦了。」

    樓明心裡給他說得五味雜陳，一時無言以對，只能暗自生悶氣，狠狠踢了石磊一腳：「滾回去睡覺吧！我還有正事！」

    石磊太了解樓明這人的脾氣，也不跟他硬碰，「你好好想想，我等你答覆。」

    「答覆我現在就給你，要去你自己去，我肯定不去！」

    那一晚，樓明整夜輾轉，怎麼也睡不著。石磊的提議他並不動心，他對音樂的熱忱無法跟石磊兄弟比……甚至石鑫，有時候覺得也不過是受他哥熱情的感染而已，他從小就是他哥的跟屁蟲。可石磊點破了他一件心事，他上不起大學，也無法把年邁的奶奶一個人扔在這裡，四年，實在是太長。

    樓明從小父母感情不好，還不記事的時候，媽媽跟人跑了。他爸就是個混混，後來犯事，坐牢的時候不明不白地沒了，奶奶帶他長大，很多年過去了，家對他而言，就是兩間舊瓦房，和一天天老去的奶奶……還有，煩起來恨不得掐死他們的石家兄弟。

    那次的摸底考試，樓明考得很差。就象石磊說的，他本來就不是什麼好學生，稍微一鬆懈，名次就跌得沒影兒了，樓明感到心灰意冷。這天放學，他邊寫作業，邊發呆，想起這幾天付景天有點慌張的表情，他怕是猜出什麼來了。正胡思亂想著，門外風風火火闖進一個人，不用抬頭看也知道，肯定是那倆中的一隻。

    石磊進了屋，也沒理他，徑直走到抽屜那裡，大聲地翻騰，邊找邊沒好氣地說：「你家不會窮到連『創可貼』都沒有了吧？」

    樓明一下子從炕上蹦了起來：「你他媽的又怎麼了？」

    捏著石磊的肩膀，狠狠扭過他的身，果然掛了彩。

    「哪天乾脆給人打死算了！少個禍害！」樓明忿忿。

    雖然他們三個沒一個是省油的燈，但石磊最愛打架，別看他瘦不啦嘰，身上沒長二兩肉，動手時最不服輸。兩軍交戰勇者勝，所以附近一起長大的男孩子都沒能打過他的。不過，這兩年歲數大了，他的衝動似乎平復不少，今天不知又抽的什麼風。

    「你可不盼著我給人打死麼！」石磊心中有火，嘴上就少了把門兒的，「以後就跟你的班長混唄！」

    「你說什麼混話呢？」樓明把手裡的水盆，狠擲在石磊面前，「跑來找彆扭的是不是？」

    石磊外頭凶神惡煞，在樓明面前，還真不敢怎麼犯混，所謂一物降一物，就是如此吧！

    「喂！不用這樣吧！我這樣回家非給我爸打斷腿不可，來，別那樣！幫忙弄一弄……」

    樓明拿來毛巾，浸濕了遞給他，轉身給他找「創可貼」，身後的石磊自己處理傷口，弄疼了，一個勁兒地吸氣，不留心地嘟囔出來：「『撒三兒』這狗娘養的……」。剛說到這兒，似乎意識到說走了嘴，連忙沒聲兒了。

    樓明的身影定了短瞬，找到了『創可貼』，轉身坐在石磊面前的板凳上，一邊撕去膠紙，一邊看似不經心地問：「又是『撒三兒』那伙？」

    「不是！」石磊剛皮笑肉不笑地否定，就給樓明大力一帖弄到疼得叫起來，「喂，你輕點兒！幹嘛？趁機報仇？」

    「怕疼就說實話！是不是『撒三兒』？」樓明再問，眼神已經透露些兇狠。

    「不……」石磊剛說一個字，後半句自動消化了，「可不就是那個龜孫子！」

    『撒三兒』是學校附近的流氓，不知道什麼事，付景天得罪了他，有次放學後他找人堵付景天的時候，樓明上前跟他交涉。沒幾天，『撒三兒』竟然找人來打他！當時石磊在場，雙方打得很難看，從此結了仇。隔三岔五地，『撒三兒』總是到學校找樓明的麻煩，因為樓明還是在校生，不想惹事，能躲就儘量躲了。

    「你不會離他遠點兒？」

    「我離他遠，他離我不遠，這種人老子見一次打一次，打到他怕為止！看他還敢找你麻煩！」石磊說得激動，扯疼傷口，不僅火又上來了，「竟敢打老子的臉，給我等著！」

    樓明把石磊臉上的傷處理差不多，燈光下，他臉色顯得有點奇怪的蒼白，黝黑的眼睛掩飾不住疲憊。樓明從小到大，就是壓著石磊長的，一直比他高，比他壯實，小時候玩遊戲的時候，他總是扮演高舉著寶劍的將軍，石家兄弟會跟在他後面，心甘情願做他的小兵。這一刻，不知道為什麼，樓明忽然毫無徵兆地想起多年前，肩膀繫著紅色圍巾當披風，象個子彈頭一樣衝鋒前進的，小小的石磊。

    「今晚在這兒住吧，我跟叔叔說一聲，」樓明說著往外走，一邊說，「『撒三兒』以後不用你管，我去找他。」

    「得了吧！你在學校都有警告了吧？再動手還不給開除？」

    「反正你也說我不是讀書的料。」樓明停了腳步。

    「自動退學和被開除是兩碼子事好不好？」石磊說著，聲音低了下去，「你念一天書，當兄弟的，就不能讓麻煩找上你。」

    夏夜清風，拂面而來，樓明站在院中間，雙手筆直垂著，老棗樹婆娑的陰影，象是有時鏡子裡看見的自己。世界上如此在乎自己的人有幾個？奶奶的親情，石磊石鑫的友情，來得都那麼毫無條件，至於那時不時就不見影兒的愛情，去他媽的吧！

    樓明沒有參加高考，就象他自己說的，考上了也未必念，圖個什麼呢？他甚至沒有找付景天真正地告別，當然也沒有與他解釋，自己為什麼決定放棄。付景天從老師那裡得知樓明退學的消息時，匆忙跑回教室的時候，他的座位已經是空空的。

    去北京之前，他們三個把那個叫『撒三兒』的流氓狠狠地K了一頓。石磊連扇了『撒三兒』幾個耳光以後，解恨地說：「這幾巴掌賞你，叫你上次打老子的臉，老子還靠這張臉吃飯呢！」

    跑開以後，樓明和石鑫，因為石磊要「靠臉吃飯」的話，笑得直不起腰。石磊又羞又氣，嘴裡不著邊際地罵，追著踢他倆。那年秋天，他們一起過了十八歲的生日。能為自己的未來做主，對當時的他們來說，象農奴翻身做了主人，是非常了不起的事！當然，後來他們也漸漸地發現，這件事並不總是有趣。

    一個黑又壯實的小孩兒，有模有樣地站在土堆兒上，一手插腰，另一手擎著綠色塑料寶劍，振臂一揮：「沖啊！」。身後兩個小孩兒立刻風一樣竄出去，肩上的紅披風，迎風呼啦啦，旗幟一樣威風地飄揚……那麼青翠的年華，那麼開闊的天地！朝著夢想的方向，前進！前進！再前進！

    第11章 無路可退

    「你搞什麼？我出差一趟回來，你怎麼還弄出個刑滿釋放的朋友？」王斌一臉不可思議，覺得樓明簡直是要瘋了，「別說我沒警告你，你別看六兒平時不聲不響，他可不是什麼能將就的人！就之前你對他都那樣兒了，也不定就能追到！何況現在突然弄出這麼個濫攤子，我看你跟他，夠嗆了！」

    樓明靠牆站著，低頭歪看著對面大樓投過的陰影，沒說話。王斌熄滅手裡的煙，最後一口煙，在嘴裡玩弄半天，不捨得吐，也不捨得咽。他看著樓明微微皺眉的表情，也許是因為越來越來熟悉，開始覺得那麼淡白普通的樓明，近來漸漸覺得有點不一樣，這個看起來還算英俊的男人，似乎滄桑起來了。

    「楊蔚現在住哪裡？」樓明沉默了一陣，問王斌，他知道楊蔚家還沒收拾好，不可能回去住。

    「你打電話去找他，問我幹嘛？」王斌依舊沒有好臉色。

    「他不接我電話……」

    「活該！你這叫自做自受！」王斌是個無論如何要圖口頭痛快的人，「可……哎，那姓石的到底什麼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