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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9:56:17 作者: 曉渠
「哎,好,」宋澎湃是痛快人,還特熱心。
回到寢室,第一件事要大夥清理床鋪,那張空閒的床成了共用的儲藏室,老二的臭襪子,老三的毛巾,老四的內褲,老五的方便麵……這屋裡沒一個乾淨人,就自己還不怎亂扔東西,剛想完,赫然看見自己跑步的運動鞋給壓在最下面。
「哪個缺德乾的?」宋澎湃火了,鞋底髒,在白色床墊子印了個大腳印兒,「誰把這個洗了呀?明天楊蔚看見多不好!」
哪知道他話一出口,本來擠來擠去好不礙眼的幾頭,一出溜兒地,全沒影兒了!宋澎湃也不怎麼愛幹活,他用手擦了再擦,還是有印兒,這時老二先回來,拍拍他肩膀,「領了床單一蓋就看不出來了,說不定楊蔚是個邋遢鬼,還不如咱乾淨呢!」
老二的嘴可真臭啊!都是給他克的,楊蔚不僅不是個邋遢鬼,而且,還有,潔,癖,這讓那五頭頓時目瞪口呆。楊蔚住進來的第一件事兒,就是抱著床墊子到水房去洗。宋澎湃用他凌厲眼神,無聲地,把站在一邊的四個狠狠砍了一遍,屁顛兒屁顛兒跟到水房去,擄起袖子說:「我幫你洗吧!你腿腳不方便,別把傷口累疼了。」
「不用,我自己行。」
「我來吧!我是寢室長,沒保持衛生,應該負責。」
「很容易的,我一會兒就刷乾淨了!」
「別,你不讓我幫忙,我倒不好意思。」
「不用了,謝謝你,真的……」
「不客氣,我來吧!」
「……」
「……」
爭來爭去,所有的推搡都暫停在楊蔚一句話上:
「我怕你刷不乾淨!」
「哦,」宋澎湃覺得臉上有點掛不住,「感情你是不放心我幹活兒啊?」
楊蔚不好意思,「不是,我有潔癖。」
「那你在我們寢能住下去麼?」
宋澎湃表現出非常真誠的擔憂。
「應該沒事兒吧!別往我床上扔你們的內褲襪子什麼的就行。」
一臉黑線,宋澎湃終於灰溜溜地跑了。
楊蔚住在宋澎湃的下鋪,他鋪的床單,連個褶兒都沒有;衣服疊得跟商場裡那些沒開封的差不多;杯子筷子……都放在固定的地方,每次用完都放回原處,誤差不超過兩厘米。他把整個寢室給嚇到,也給一群邋遢鬼不少心理壓力,開始大伙兒還裝了兩天,把所有的亂東西,都塞到儲物櫃裡,一關門,嘿嘿,不錯,挺乾淨。楊蔚來的第一周,寢室的衛生居然破天晃地,及格啦!
跟楊蔚慢慢熟悉了,發現這人挺好說話,大夥的擔心不見了,現出原型,憋了這麼久,更加變本加厲,毛巾書包外套褲子到場亂扔不說,吃剩的東西永遠不能及時收拾,大冬天都得開窗,總有不明氣味傳出。楊蔚好了以後,就跟宋澎湃換了床,搬到上鋪睡了。不為別的,他還是不習慣別人坐在他的床上,尤其發現他們的褲子半個月也不洗一次,還有剛拿完饅頭,粘乎乎的大油手毫不顧忌地往他的床單上蹭……搬上去以後,感覺心裡踏實多了。不管別人怎麼襪子內褲滿天飛,他的床鋪總是一塵不染,枕頭永遠是雪白的,被子永遠是乾淨的淺藍。
楊蔚自己雖然愛乾淨,不影響性格很開朗,做事帶著跟宋老大不同的豪氣,宋澎湃給人感覺粗一些,他卻很細。他也不干涉別人的習慣,不嫌棄別人邋遢的生活,跟大伙兒相處的相當融洽,直到這一天,宋澎湃剛上到二樓,就聽見寢室里傳出老四殺豬一樣的嚎叫,好象還伴隨著楊蔚的嘶喊……
宋澎湃簡直無法相信眼前的一幕:老四光著腳在上鋪之間跳來跳去,楊蔚手裡拎著拖把,攆著他打。其他幾個人完全目瞪口呆,腦袋跟著兩個人轉,卻誰也不敢出聲。
「這是怎麼啦!」宋澎湃一聲大吼!
「老大,救命,小六兒要殺人!」老四似豬被殺狀。
楊蔚回頭瞅了他一眼,卻沒搭理,扭身繼續追打。
「住手!停!停下來!你們不把寢室長當幹部啊?」宋澎湃衝著站在一邊兒發楞的幾個,「看什麼?還不把他們拉開?」
說著伸胳膊就去扯楊蔚,沒想到這人勁兒挺大,楞是沒扯動。
「別打啦,有話好好說,小六兒,賣我個面兒,六兒,六兒,你聽見沒有?」宋澎湃來氣了,大嗓門帶著怒火,「楊蔚同學!你住手!」
這一嗓子真管用,跟點了穴似的,眾人都停下來。宋澎湃臉還是繃得緊,問道:「到底怎麼回事?」他見楊蔚是鐵了心不買他的帳,只能轉向老四,「老四,你說,怎麼回事?」
「我跟老五瘋,跳到老六床上了,他,他就火了。操傢伙就打人!」
「就為這個?」宋澎湃扭頭看楊蔚,「六兒,就為了這個?」
「他沒穿襪子,光腳踩我枕頭。」楊蔚低低說,態度有些古怪。
「那也用不著……」宋澎湃知道楊蔚有點癖,可他脾氣挺好,鬧到動手至於麼?不料,楊蔚忽然火了,跟剛才小聲說話那個判若兩人:「你知道他幾天沒洗腳了?你什麼都不知道,瞎管什麼呀?就你能耐,全天下都得聽你的?」
喊完,拖把一扔,奪門而出。
「哎,我,我也沒說什麼……」宋澎湃沒辦法,左右為難,最後還得跟著追出去。
老四這才敢從上鋪跳到地上,一邊嘰嘰歪歪:
「他這是借題發揮,他上午跟老大為了班上的事鬧翻了,拿我撒氣!你們說對不?」
老五瞅了他一眼,回一句,「你那腳是該洗洗了哈!」
多年後,偶爾聚會,老四還老拿這個說事兒,楊蔚不好意思地笑著狡辯,說我那是比劃嚇你,也沒真碰上。
「打到了,」每到這個時候,老四從不放過他,「左腳兩下,右邊一下,屁股兩下,我都記著呢!」
「你跟個十七歲的孩子計較什麼?」
楊蔚實在解釋不過就耍賴,其實他已經記不得當時為了什麼,忽然火氣那麼大,他們都說跟老大有關,也是老大把他勸好的,可他連宋澎湃勸他的事也忘了,腦袋似乎下意識地,屏障了那一片記憶。
事後,老四還是得寫檢查,跟楊蔚道歉:
「我不該光腳踩你的枕頭,以後要踩,會記得穿上襪子……」
剛說完,就給老大敲了個爆栗。收拾完老四,大家很有默契地,開始針對楊蔚,以宋澎湃寢室長為代表,跟他們的小六兒展開嚴肅的對話。
「六兒,我覺得你有些毛病也得改。」
「我有什麼毛病?」
「你,你太愛乾淨了。」宋澎湃鼓足勇氣,「講究衛生是好習慣,可你太講究,就給我們很大壓力,尤其象老四這種特別邋遢的人。」
「不光我哦!」老四連忙把話頭接過去,「大伙兒都一樣,例如,你吃過的飯盒刷得透亮,這個是值得學習的,但為什麼你一定要放在固定的位置呢?不僅如此,你知道嗎?你每次放的地方,跟上次誤差不超過兩厘米。如果我有東西堆在那裡,你總叫我挪開。差多少啊?你往旁邊放點兒就好啦!這是給群眾生活造成困難。」
「哦,那都是習慣麼!」楊蔚低著眼睛,似乎在思考。「你們忍我很久了吧?」
「沒,沒,不是那個意思,」宋澎湃連忙解釋,卻給一直沉默的老五打斷。
老五說,「男人很少象你這麼注意小節的。」
「你說我不象男人?」楊蔚身高腿長,又擅長運動,說他不象男人是缺乏證據。
「不象!」老五大膽說,「那是因為,你,就,是,男人!光象有個屁用!」
最後大家一致同意,要幫小六克服潔癖的毛病。他們故意要把他的飯盒挪到窗台另一邊,毛巾跟別人的搭在一起,周末會坐在他床上打牌……開始的時候,楊蔚整個下午坐在寢室桌前寫作業,平均每十分鐘瞟一次不在原處的飯盒,咬著嘴忍著……再忍……繼續忍……終於受不了,剛站起來就給老五揪住,「你要幹什麼?」
「挪回去吧!」楊蔚說,「我都沒心思看書了。」
「不行,坐下。」
就這麼看管著,彆扭地擰著,漸漸地,楊蔚一些過分的習慣,還真給板得差不多正常了。只所以說差不多,是多年養成的習慣,想戒除是不太可能,自那以後,楊蔚沒有在因為衛生的事發火,或者打人。老五知道得最多,後來也想明白,小六兒那時候純粹是為了遷就老大,才硬板著。即使其他人不怎麼知情,卻也看出四年的大學生活,楊蔚雖然改變著,老大卻也神出鬼沒不知不覺地,比剛入學時整潔多了。改變是相互的,衝著彼此的方向,他們都邁近了一步。
那是象礦泉水一樣清純甘甜的日子,他們爭著做主,急著改變世界;寬闊校園,狹小寢室,是他們的地盤兒,縱容他們隨意放肆,忘乎所以,那是,青春的地盤兒,只有年少的他們,才能說的算!
第3章 一根煙的時間
七十年代後期生的男孩兒,叫「斌」的不少。那年代,文有恢復高考,武有對越反擊戰,都希望兒子文武雙全,要麼能金榜題名,要麼保家衛國吧?至少寢室老五王斌是這麼解釋的。老五愛抽菸,癮還挺大,身上有味兒,被輔導員批評過,後來擦古龍水,弄得整天香噴噴的,大夥都叫他「含香老五」(杜月笙的情婦)。宋澎湃堅持,楊蔚抽菸的習慣,就是經老五挑逗的。
「這屎盆你往我頭上扣?」王斌反駁,「抽菸的人都有點愁事兒,你怎不開導開導六兒?治病得治本啊!」
大學畢業以後,宋澎湃跟女朋友出國念書去,第一年聖誕節假期把女朋友扔國外,他自己跑了回來。當時,聚會在楊蔚租的公寓裡,他沒女朋友,家裡比較方便,在一個城市的幾個都跑過來過元旦。
「六兒,你怎麼了?有什麼心事跟哥說,哥給你治治本!」
「我有什麼心事?」楊蔚狠狠瞪了一眼王斌,起身去拿啤酒,「你們幾個把蹄兒放地板上,被我抓到穿拖鞋踩沙發,小心我給它們剁了!」
「看吧!」老四立刻借題發揮,「我就說不能選他家,他那身臭毛病改不徹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