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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9:55:58 作者: 曉渠
    「你總是要投機取巧,」馮嘉仰望燦爛的星空,「我想從陸地上走過去。」

    「我希望能跟你一起去。」肖恆說完,沉默好久,才繼續道:「我今天正式拿到OFFER了,華爾街的OFFER。」

    浪花輕輕地扑打堤岸,細碎的濤聲,在夜色里綿延起伏。

    「我知道你肯定行,」馮嘉沒有說恭喜,那樣會顯得太客套,並且,他直覺肖恆會很不高興從他的嘴裡聽到這兩個字,「不選你,他們就太傻了,什麼時候開始上班?」

    「下個月開始培訓,我得提前去找地方住。」

    「打算哪天離開?」

    「沒定。」

    馮嘉沒再說話,繼續朝前走,直到看見一片淺淺的沙灘,忽然對他說:「我們去游泳吧!」

    肖恆愣了,有些摸不清狀況,他們沒帶泳褲,而馮嘉向來害羞。

    「反正這裡沒人看。」馮嘉說著,朝四周瞧了瞧,野外無人,遠處是有錢人錯落的湖邊別墅,這一代的沙漠估計也是私人的,根本沒人用。他開始脫衣服,轉眼整個人就赤裸了,想也不想地朝水裡跑去。馮嘉的游泳是肖恆教的,他伸臂朝水裡遊了游,浮在水面上,沖肖恆喊:「來呀!」

    肖恆飛奔而去。

    他們在水中追逐,一會兒潛下水面,一會兒在浪花里翻騰,馮嘉像波浪里一縷透明的月色,總是落在他幾臂之外,看得見,卻怎麼也抓不到。肖恆在瞬間失去馮嘉的方位,水面平靜,月光灑在水紋之間,波浪相撞之聲,如同從天際傳來,遙遠而朦朧。

    「馮嘉!」肖恆高聲喊了一句,「馮嘉,你在哪兒呢?」

    靜悄悄的,肖恆在水波里被動地沉浮。

    「馮嘉!」

    睡眠欺負,當波峰與波峰相撞,會激起一簇跳躍的水花。

    「馮嘉!」

    他身後突然爆發出一陣聲響,隨之,露出馮嘉的臉,他大口喘著氣,手臂拍打著湖面,漂浮在離肖恆不遠處。黑頭髮濕淋淋地貼在雪白的額頭,像是湖水伏貼地躺在月色里……他的眼睛那麼亮,如同墜入水中的星辰。

    「我們分手吧!」馮嘉突然高聲說。

    那是難以啟齒的兩個字,分手,肖恆忍不下心說出口,但是,總要有人提出來馮嘉決定做次劊子手,徹底解脫自己奄奄一息的愛情。從他十七歲遇見肖恆,這七年來,他過的每一天都是肖恆,哪怕是他們鬧彆扭冷戰,哪怕是肖恆中途出國一年,他無時無刻不在馮嘉的心裡,那裡面是只有他們兩個人的世界。

    「我們應該試試沒有彼此的生活,」馮嘉平靜地說,「也許,並不是件壞事。」

    畢業後的第一年,他們同居,準備出國的那段時間,同樣也是面對未來充滿惶恐和未知,當時的他們,還沒有學會掩飾自己的虛弱和無助,他們在吵架的時候,借著怒氣,不停的傷害對方,企圖來保護自己,結果兩敗俱傷。到美國的第一年,他們不再吵架,不再說讓自己後悔的活,他們無意中漸漸領會到,生活有無數的方法馴服你,只有臣服,才能免受傷害,而人類,是多麼擅長自我保護的動物。

    「我是真的喜歡你,馮嘉。」肖恆抱住他,他的眼淚,湮滅在湖水裡,像是水中的魚,你永遠不知道,他們是否哭泣,「我以後再也不會這麼喜歡誰,太累了。」

    「值得的,肖恆。」

    馮嘉以為分手會是多麼疼痛的結局,但是到臨頭,並沒有想像那麼糟糕,或許在自己的潛意識裡,已經一次次地預演過,便不覺得有多疼了。

    肖恆說:「我不知道怎麼做才是對的。」

    「我也不知道。」

    「也許根本就不會有答案。」

    「也許有的。」

    ……

    「對不起。」肖恆最終說出來,那或許是他永生不能彌補的遺憾。

    「不會,」馮嘉的手,在水中握住他的,「從來沒有人,象你這麼愛過我。」

    他們在星空下,安靜地擁抱,在夏日冰涼的湖水裡,沉默地告別。晚風拂來,月光微微浮動。

    尾聲

    肖恆離開以後,馮嘉搬回學校旁邊的公寓住,隔周回去打掃一次。他拿到了事務所實習的職位,學習加工作,瞬間忙碌起來,有些焦頭爛額,才知道當初肖恆周旋在工作和學習之間,還要抽時間和自己在一起,是多麼超人的能力。他依舊會想起肖恆,那會在他躁亂的頭腦里,掀起片刻的安寧,肖恆總是從一個固定的角度看著他,似笑非笑。

    剛分開的時候,肖恆習慣在早上給他電話,他們只說學習和工作的事情,不再提感情。肖恆知道他沒有在他們家住,也沒有像以前那樣吼他,只淡淡說了句『你看著辦吧』。然後,工作上忙碌起來,在然後,他滿世界出差,漸漸地音訊淡到杳無。倒是馮嘉每次給家裡打電話的時候,會間接聽到他的消息。

    一年後,馮嘉畢業的時候,接到肖恆和畢師婕婚禮的請帖。那是一張設計精美,創意獨特的婚禮請帖。畢師婕和肖恆的婚紗照,印在請帖的中間,四周是一些稍微小的背景照片,都是雙方家長和長輩的結婚照,追溯到三代之前,黑白的,彩色的,很有層次地疊加在一起,不同的環境,不同的時代,看上去像一幅千秋家國夢。

    都說情人的婚貼是滾燙的,會傷了手,再傷了心。馮嘉並沒有那種感覺,他平靜地在日曆的那一天,劃了個圈,然後開始仔細思量,自己是否有合適的衣服,也許該去添一套。

    預定去紐約的機票之前,馮嘉拿到了事務所正式的OFFER。他在簽證轉換的申請表上簽字的瞬間,突然想起兩年前,自己剛剛入境的時候,現在回憶起來,像是他走進一個空曠操場以後,身後傳來的,沉重而冷酷的,關門聲。

    【第二部完】

    第三部·人在旅途

    第一章

    從街角的『星巴克』出來,迎面就是一陣刺骨的冷風,馮嘉忍不住收緊風衣嶄新的衣襟。上個月,肖恆媽媽從紐約來,拎了大包小包的名牌送給他,從內褲領帶,到大衣帽子,無一不有。三年過去了,他依舊像以前一樣,執著地酷愛著給馮嘉買衣服的習慣。黑咖散發著暖暖的溫度,滲透手心的皮膚,在一路經過他的左臂,傳遞到馮嘉的心裡,暖融融的。

    一進十二月,公司開始忙得慘無人道,幾乎所有人都在夜以繼日地加班,他昨晚忙到兩點多,才回公寓。本來說好今天上午可以晚到,但一大早Peter的秘書就打電話找他。馮嘉只好從被窩裡爬起來,洗漱穿戴。Peter是他的頂頭上司,是公司四大頭目里,唯一的中國人,向來以嚴格著稱。他說九點要在辦公室見,如果那人晚了五分鐘,哪怕他昨晚加班到兩點,也是免不得要看Peter的臉色。所以馮嘉看見Johanna,Peter的秘書,神態發苦地看著自己,心裡不禁緊張起來,不禁有些後悔自己去買那杯咖啡了。

    「親愛的,你晚了十分鐘。」Johanna四十多歲,長得乾瘦,卻眉目慈祥,「Peter在等你了。」

    「拜託,我已經儘量趕了,」馮嘉將喝了一半的咖啡,放在她的桌上,「接到電話已經八點多了,我又不住在公司樓下。」

    「我知道,Peter臨時急找,」Johanna同情地看著他,同時敲了敲門:「Peter,Josh來了。」

    Johanna側身給馮嘉讓路,待他走進去,剛要關門,Peter忽然對她說:「我跟Josh有要緊的事,不要打擾我們。」

    「哦,知道了。」Johanna遞給馮嘉一個安慰的眼神,用口型說:「Good Luck。」

    Peter的辦公室特別寬敞,整面牆的落地窗外,是金融區鱗次節比的高樓。從門口走到他書桌前,馮嘉覺得自己的心跳漏跳了好幾次。

    「坐吧!」Peter說著,抬頭看著他,無法錯過馮嘉憔悴的眼:「需要咖啡嗎?」

    「不用,剛剛喝過。」馮嘉坐在他面前,觀察著Peter的神色,似乎並沒有因為自己的遲到而懊惱。

    「昨天CRG的道格拉斯先生找過我。」Peter開門見山,「他要求我把你從那一組撤掉。」

    CRG使公司的第三大客戶,能做這家公司的,都是公司里的精英分子,按理說就算馮嘉熬到第三年也是做不到他家的業務。所以,當初他被編入這一組,讓公司上下好多人都大跌眼鏡,弄得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是咖啡茶水間的八卦的熱門話題。

    「他對我的工作不滿意?」

    「沒有具體說,只是說操守問題。」Peter手裡玩弄著原子筆,似乎深意地看著馮嘉,「你有什麼話說嗎?」

    「我沒有操守問題。」

    Peter以為他會多說,但似乎僅此一句而已,馮嘉並沒有打算長篇大論地替自己辯解。

    「那你覺得問題出在哪裡?」

    馮嘉沉默著,不說話。Peter耐心地等了會兒,繼續說:「你業務好,腳踏實地,態度很嚴謹,這些都是優點,但是,Josh,如果你的上司問你這樣的問題,你卻保持沉默,是非常不理智的做法,你真的沒話說嗎?」

    馮嘉微微地皺了皺眉,只好說:「他對我有成見。」

    「哦?什麼樣的成見?」Peter饒有興致地追問,他知道馮嘉不會深入地說,眼睛掃了掃門口,似乎確定那裡沒人,低聲地追問了句:「性騷擾?」

    眼睛抬起來,馮嘉幾乎目不轉睛地盯著Peter,他沒想到會問得如此直接。Peter並沒有尷尬或畏懼,眼帶詢問地反盯著他,馮嘉的臉頰在晨光里,白淨得像透明了似的。「你不用覺得驚奇,也不需要害怕,他什麼都沒跟我說,」Peter朝後靠近皮椅里,放鬆地說:「當初他點名要你進組,我就心知肚明,他早就出櫃,這不是什麼秘密。CRG是公司的大客戶,我們不可能得罪,你今天就收拾東西,從那個小組退出來,我安排你進另一個小點兒的Case,但由你負責。」

    馮嘉在心裡偷偷鬆了口氣,其實他在那組早就做夠了,因為工作上的頻繁接觸,道格拉斯偶爾泄露的曖昧眼神,讓他覺得噁心,他衷心地說了句:「謝謝,Peter。」

    「別謝得太早,那個Case問題很多,進度也趕,得多加把勁兒。出去忙吧!」

    馮嘉聽到這句話,如獲大赦,趕忙起身要走,剛到門口,聽見背後的Peter又對他說:「對了,下周紐約出差你跟我去。」

    因為換組,得了大半天的空閒,馮嘉回到自己的公寓,煮了碗麵條,一邊吃一邊查郵件。連著四五封都是焦欣的,這才想起他到美國做畫展,約了自己好幾次,自己都沒時間,難得自己今晚有空,趕緊撥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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