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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9:55:51 作者: 曉渠
方傑忽然覺得波特半禿頂的腦袋變得那麼可愛!衣服也來不及換,跑出醫院,發動汽車,沖了出去。
第十九章
有時候周小吉知道自己在睡覺,腦袋裡想像的一切,都在夢裡,不是真的;有時候,看著羅賓坐在身邊,穿越他的肩膀,目光會掃著那扇總是沉默的門;但更多的時候,他並不清楚,自己究竟是睡著了,還是清醒著,他仿佛聽見有人叫著自己的名字,又不太確定,那聲音是在夢裡,還是真實的……是不是藥物過敏?每當這樣,他總會這麼想,自己怎麼變糊塗了?
睜開眼睛,是一片燦爛的光,金閃閃的,那是聖誕特有的燈火,會跟眼睛一樣眨動,睜開,閉上,再睜開……笑了,周小吉以為自己又做夢,再努力睜睜眼,燈光依舊在,不僅僅是燈,那原來是一棵高大的聖誕樹,站在窗前,樹頂立著天使娃娃,正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小吉楞了。
「聖誕快要到啦! 小糖果要快快好起來!」
面前的臉因為過於靠近而放大到誇張的比例,小吉不由自主地睜大眼睛,除此而外沒做任何反應,半天,眼珠也沒轉一下。方傑心冷不丁抖了一下:
「你還好吧?」
小吉的一隻手埋在被子裡,在大腿上狠狠掐了一下。呀!疼。原來,不是做夢。眼睛眨巴了兩下,卻沒離開方傑的臉。方傑趴在他床前,手支著半邊臉,看似很嚴肅,又好象很難為情,這對他來說,是比較少見,周小吉一直以為沒什麼能讓方傑臉紅。這會兒紅著臉對著自己,他心裡卻是先沒譜兒了。
「我們,再開始好麼?分不了,分開太難受了。」終於說話,是拿不定主意的慌張,「我不敢,不好意思,跟你提複合,真的沒臉了,可怎麼辦呢?我那麼喜歡你,就算你是一顆星星,我也恨不得爬天上去,把你摘下來,吞進肚子,這輩子再不讓你離開。小吉,你就算是對我灰心,也再給我次機會好不好?雖然我想不開,斤斤計較,愛鑽牛角尖,暫時還沒什麼出息,可就是沒有辦法停止愛你,你是不是,願意再跟這樣的方傑,繼續生活呢?」
眼淚象是洶湧而來的cháo水,被堤岸阻攔著,周小吉感到咽喉處疼得猖狂,那一口氣盤旋著,就是透不出來,他將眼淚忍了回去,只惟獨一滴,在鬆懈之間,從眼角泄了出去,拉出長長的一條濕痕。方傑的嘴唇捕捉了這意外的一顆,舌頭捲起來,滿口苦澀滋味,被靈敏的味蕾傳遞著,這是幾年來,周小吉唯一一次在他面前流下的眼淚。嘴唇在顫抖,喉嚨在顫抖,整個胸腔在顫抖,整個世界都在顫抖裡面臨末日。方傑忍不住摟住瑟瑟發抖的小吉,手在他的頭髮安撫地磨梭,看不見盡頭的路,也忘了如何走到今天。
「對不起,」方傑說,「小吉,對不起。」
此時,走廊里的羅賓靠門而站,微躬著腰,他的手插在褲子裡,緊緊地攥著拳頭,只有那樣,才能忍過心裡那陣不要命的疼。為什麼有時候腦袋裡做的決定,心卻笨得不懂配合?那麼,我們是最終要服從的,是理智,還是情感?天下著無邊無際的雨,那輛破舊老爺車裡,他對自己說:
「我們走吧!讓他們找不到,換個名字,重新生活。」
人生是不能繞路的高速公路,錯過一個出口,就只能繼續開下去,這一生再回不去那片綠野,回不去那個,小吉與他承諾的下雨天。
周小吉能下床行走,第一件事就是走到窗前,仔細地整理著方傑沒能舒展的枝杈。插上電源,密密的燈光閃耀,點燃他的瞳孔,星辰一樣亮起。與方傑度過的每一個聖誕節,在彩色光芒里,黑白上演。總是冷嗖嗖的公寓,他們抱成一團坐在樹下,小吉曾經劃亮一根火柴,照著方傑的眼睛,他的瞳孔因此會變得很小,眼睛呈現一種燃燒樣的淺色,象點亮的彩色燈泡。他們在火柴熄滅後的味道里接吻,開始還算斯文,漸漸太激烈,竟撞倒了他心愛的聖誕樹,撒遍一地燈光……既然彼此原諒,愛情終得善始善終,這是不是很好的結局?周小吉朝窗外看著,下雪了,風還沒起,好安靜,只有雪白沉沉下墜,今宵如此珍貴,還要不要明天?
方傑忙完一天,匆忙跑到樓上小吉的房間,人卻不在,床收拾得很乾淨,連儀器都撤走了。方傑僵硬在推門的動作上,直到有人拍他肩膀:
「方醫生?你朋友下午已經出院了。」
「誰允許他出院的?」
「他朋友幫他轉走了,好象是聯繫另外的地方吧? 我以為你知道。」
天使娃娃依舊高高站在那裡,聖誕樹亮著,一下一下地,偷笑他一樣。原來,我誤會了你的那滴眼淚。
卡片是聖誕平安夜快遞到醫院的,信封是周小吉的字,方傑迫不及待地打開,簡單的賀卡,照片是一株站在窗前的聖誕樹,他認得那是他們家的窗口,他們自己的樹。
「我想,你現在一定在加班,所以寄到醫院應該沒錯。請別誇我多麼聰明,因為很快我要跟你說,逃跑可能是很笨的行為,可我,別無選擇。
在我生活最糟糕的時候,上帝把你送到我的面前,引導著我,從那段灰暗的沮喪的日子慢慢摸索出去,你幫著我長大,灌輸給我積極的態度,帶我再回到陽光普照的日子。儘管我們貧窮拮据,錢總也不夠花,儘管我們大部分時間都在忙自己的工作見不到面,儘管我會因為你把洗過的衣服忘在洗衣房跟你爭吵……可我一直,非常非常快樂,那是錯過好多年,久違的,快樂。意外發生那天,我確實在想你,還有昏迷不清醒的時候,不只一次地,我夢見你站在店外敲著窗,雪在你身後下個沒完沒了,然後,你跟我說,『小糖果,聖誕快樂!』
我知道,我們之間走到如今,並不只因為羅賓。你心裡的壓力,我都明白,因為我也時常會想,這一輩子要怎麼過,年紀越大,越覺得恐慌。我們之間,生活的煩惱總是多過感情,對不對?所以,不要再為我們的感情為難了吧!你會成為出色的外科醫生,方傑,我也會很好,來日方長,明天的事,We』ll
see!好不好?
聖誕快樂!
你的,小糖果。」
方傑把卡片按在胸前,醫院大廳的落地窗戶外,平安夜的燈光那麼安寧,雪白的路燈光芒里,漸漸地有了雪的影子,零星一片一片,輕微得如同只是點綴。他開始回想小吉在櫥窗里,看見自己的瞬間,開始純粹的驚訝,和隨後而來的喜悅,在他清澈的眼睛裡,從來不著一物去掩飾。他等了很多次了吧?每次下雪的時候,會朝外張望,會期待著自己去找他。小吉是怎麼做到的?無論在什麼時候,總會先考慮別人的立場?分與合,都不是為了他自己。
「方醫生,你還不回家嗎?」
夜深了,大部分醫生護士開始陸續離開了,走之前都不忘互相道一聲:
「聖誕要快樂哦!」
「聖誕快樂!」方傑點點頭,也從兜里摸出汽車鑰匙,準備離開。手機在這時候響起來。
「是方傑嗎?」立刻認出了這聲音,是羅賓。
「對。有事?」
「小吉發燒了,不肯去醫院,你能不能過來看看?」
方傑心裡驟然緊張,手術後小吉的恢復進度一般,不知道這是不是什麼突發狀況。
「他現在在哪裡?」
「他家。」
小吉應該一直沒有搬出去,羅賓才會這麼說。
「我馬上過去,你先別給他亂吃藥。」
經歷大出血不久的人,有些退燒藥不能用。方傑飛奔回去,拿了些適用的藥,來不及登記,好在平安夜,管的不嚴。趕過去的時候,羅賓開門時露出焦急的臉:
「打電話的時候他還能說話,現在叫也不回答。」
他聯繫不上他的家庭醫生,只能從小吉的手機里翻出號碼,把方傑找過來。心裡不禁後悔,白天不該讓他一個人去送快遞。
「燒了多久?量體溫沒有?」
「早上出門回來就說冷,一整天沒吃什麼東西,連喝水都吐。」
方傑放下手裡的東西,奔到床邊,周小吉雙頰通紅,呼吸聲很大,心跳跟脈搏又快又弱,但卻不象是後遺症,應該只是因為身體還沒恢復過來,吹風著了涼才會發燒,這樣想著,方傑鬆了口氣。
「羅賓,你幫忙拿些冰塊過來好嗎?」
一邊推著小吉的身體,讓他側過身,向下拉了拉寬鬆的睡褲,他身上每一寸皮膚都此時都是火熱。針筒抽了藥水,注she的時候,小吉動了一下,本能地逃離刺痛,羅賓及時按住了他,他覺得羅賓好象格外緊張。連打了兩針,方傑皺著眉,他看見注she過的兩處,飛快地腫了起來。肌肉吸收效果不理想,會影響藥物的作用,他只好讓羅賓去拿塊熱毛巾熱敷。接著,在腋下塞了冰塊,又把多餘的兩包放在腹股溝處;在嘗試酒精棉擦拭降溫……兩人配合併不怎麼默契,甚至說得上手忙腳亂,量了幾次,小吉的體溫也沒降下來。方傑來到衛生間,抽屜里果然有剩下的消炎止痛的肛栓。他回到臥室,來不及多想,戴上手套,做了簡單潤滑,儘量小心地將栓劑往裡推。小吉身體抗拒著,鼻子裡發出哭音,方傑沒心軟,想推得再深一些,卻聽見一直沒吭聲的小吉忽然含糊地低喊了一句:
「方傑。」
他的手不禁抖了一下,眼睛頓時發酸。提好小吉的褲子,一邊把被子蓋緊,希望快點發汗,才能退燒。抬頭看見出去換冰袋的羅賓剛好站在臥室門口,似乎有些尷尬地定在那兒,終慢慢走進來,說:
「真的不用送醫院?」
「先看看這個的效果,他若醒來,看見聖誕節躺在醫院裡,會不高興。」
「哦,也是。」羅賓把冰袋輕輕放上小吉的額頭,「他恢復得很慢,總是很累,是怎麼回事?」
「這不是割個闌尾什麼的,他送到醫院的時候,連心跳都沒有,完全恢復是需要很長一段時間了。」方傑這才有時間觀察這個長得很象中國人的外國人,發現其實他並不討厭,相反,看上去很普通,「你,沒回家過節?」
「我父母去歐洲旅行。小吉身邊沒人也不行。」羅賓說完,看見方傑包里露出的卡片,「他早上是去給你郵卡片吧?只穿了件薄外套。」
「嗯,收到了。」
因為躺在床上那個人事不知的周小吉,兩個毫不相干,完全沒有交集的兩個男人,努力地維持著和諧氣氛,艱難地找著話題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