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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傑醫生在嗎？」

    「他好象沒有來上班，剛才史密斯醫生還在發脾氣！」

    「沒上班？」那他能去哪裡？周小吉心裡頓時亂了，「你看見他，讓他給我打個電話好嗎？」

    「可以，」護士小姐的臉上帶著憂慮，「先生，你要不要掛一下急診？」

    「我？不用，我沒事。」

    「你確信嗎？你的嘴在流血！」

    周小吉用手抹了一把，真的在流血，好象舌頭也在疼……可他管不了這麼多，他要第一時間找到方傑，要跟他解釋清楚。他轉身從醫院跑了出來，又去醫院的宿舍看了看，也沒有。一時間，他蒙了，他跟方傑在這個城市都沒有親人，除了兩個人的家，他們是無處可去的。沿著大街，漫無目的地走，周小吉感到身後那裡開始疼起來，又或許一直在疼，他剛剛意識到而已。

    他知道自己現在看起來肯定很糟，走過的人，會回頭看著他，失魂落魄，面帶鮮血。他出來得匆忙，連錢包也忘了拿，身上的零前付了去醫院的地鐵錢，連回去的車費都沒拿，他一步一步往家的方向走，多麼希望推開門的剎那，看見方傑坐在那裡等他……

    方傑真的坐在沙發上等他，並且目不轉睛地，從他一進門就盯著他的臉，目光冷淡，熄滅了周小吉心中希望的火焰。

    「你回來了？怎麼不開電話？」

    「羅賓是你心裡那個人？」方傑踢了一腳地上打開的箱子，那是周小吉裝著羅賓舊記憶的箱，這幾年也就開過一次。

    「我們是鄰居和同學。」

    「你們做過愛？」

    周小吉沒想到方傑這麼直接提出來，不知如何做答，心中越是焦急，越是難以啟齒。而方傑少了昨晚的暴躁，此時冷靜得帶著寒意。

    「我跟他，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們好多年沒見了，昨晚就是喝多了，沒做什麼。」

    「是沒做？還是沒來得及做？」方傑手裡拿出那個帶著羅賓簽名的壘球，「就是因為他，你一直不說愛我，對不對？他呆在你心裡，誰也無法代替，所以你保存著他的東西，趁我不在家，就偷偷拿出來緬懷？」

    周小吉搖頭，「不是，沒有，我沒有。我跟他已經分手了，在遇見你之前就分……啊……」

    方傑手裡的壘球猛地扔了出來，正砸在周小吉的肚子上，疼得他頓時彎了腰，竟有一口氣卡在胸口，吐也吐不出來。

    「你還想騙我多久？」方傑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眼睛裡再也沒有信任，「周小吉，我很後悔，跟一個騙子過的這幾年。」

    周小吉無法相信這會是方傑說的話，他終於明白，氣頭上怎麼解釋也是火上加油而已，強忍住身體上的疼痛，做著退步：

    「我們冷靜下來再談好嗎？」

    「有什麼好談的嗎？象我這樣的傻瓜也懂得願賭服輸的道理。」

    「別這麼著急下結論，方傑，給自己點時間，等你冷靜下來，你聽我跟你解釋。現在，你要不要躺下來休息一會兒，睡一覺醒來，我們再談。」

    兩人之間明明只有兩步距離，空氣卻象凍結了一樣，厚厚地遮擋，看不見彼此的真心。方傑固執地，拎起地上裝了衣服的皮包：

    「我暫時住到醫院去，最近很忙，很多壓力，我想我沒有多餘的力氣處理感情的事情，也不想再去費神聽你解釋。分開一下，可能對我們都好。」

    周小吉僵在原地，一時無法分辨這所謂的「分開一下」是什麼意思。他眼看著方傑從他身邊經過，沒有一絲停留的猶豫，他那麼果斷地，離開了自己……魂魄好象給扯走，「當」

    地一聲大門合上，屋子再次封閉了，狹小的空間，封閉了周小吉所有的期待，他以為，方傑會給他解釋的機會。

    孤伶伶地站在客廳中央，很久，很久，直到天黑了，他也沒有挪動，那隻狠狠砸在他身上的壘球，此時也孤單地躺在地板的一端……周小吉感覺世界給憑空斬斷，四面八方，無論哪個方向，下一步都是萬丈深淵。

    第十五章（上）

    如果不是「金」打來電話，周小吉幾乎忘了工作的事。這幾天過得糊塗，突然面臨這樣的局面，反倒不覺得之前那麼煩躁，遞交辭呈的時候很平靜，經理也沒有過於吃驚，似乎想了好一會才問他：

    「是因為人事方面給了你困擾嗎？」

    周小吉沒有正面回答，也不想找藉口，只淡淡推辭說，「想換個環境而已。」

    「實話說，我不想批准。我們的店裡，你是最有才華，又最刻苦的。」經理抬眼正視著他，「有些問題，我既然沒有能力解決，也不好干預你的決定，所以不情願，但也只好支持你。你，自由了。」

    「謝謝你。」周小吉微微點了點頭。

    人與人的關係真是奇妙，辭職以前，每次跟經理說話都覺得緊張，脫離了上司下屬的關係，才發現他其實是個挺和善的人。從經理室走出來，「金」大老遠地從後面的儲藏室跑過來：

    「聽說你打算辭職？怎麼了？」

    「不是打算，已經辭了。」周小吉心裡有一絲留戀，以後再不能每個早晨說早安，還有順路的讚美「你今天看起來很帥！」

    哪有不散的宴席？誰跟誰都一樣。周小吉暗暗嘆息，卻還是微笑著邀請「金」找他，只是告誡：「別帶酒，我戒了。」

    「金」很情緒化，看著小吉出門離開的時候，覺得眼睛酸酸的。他來這裡工作的這段時間，就屬周小吉對他最好，犯了錯總幫助他彌補，指點他如何避免，就跟自己的老師一樣，允許自己犯錯誤，也不會留不願意完成的作業。可「金」並不知道，「老師」自己也有解決不了的問題，「老師」犯了錯，卻沒人給他更正的機會。

    周小吉走在午後兩點的大街上，兩邊建築遮蔽了大片大片的明媚天空，經過橋頭的時候，頓時開闊的湖天一色，象是撤換得太突然的背景，周小吉竟覺得心給揪了一下。這條路一個人走了這麼多次，記得最深刻的，卻是方傑接他那次，他們挨得很近，呼吸在寒冷的空氣里，變成白霧，糾纏在一起……依舊是很多人，擦著自己肩膀走過的人群，流水一樣，周小吉卻停下腳步，如同絆在水中的一塊石，目送流水遠去，昨日之日不可留……不可留嗎？

    羅賓站在他家門口，手裡拎了一盒壽司。他現在看起來肯定魂飛魄散，不然羅賓也不會從看見他那一刻，眉頭就再沒鬆開。

    「順路給你買的，」 羅賓在門口脫鞋的時候說，「也不知道你現在還喜不喜歡。」

    「謝謝你，還是很喜歡。」

    周小吉看著放在廚房桌上那盒顏色淡而精緻的壽司，忽然想起家裡也有做壽司的材料，連忙找出來，臉上露出笑容。方傑教過他做簡單壽司，前幾天買的材料，還打算等他有時間的時候兩個人一起做。不知道怎麼來了興致，周小吉站在廚房裡，忙活起來。羅賓有些不解，明明給他買了，怎麼還要自己做？倒也沒過問，還在為那晚上的事擔心：

    「你跟他解釋過了？」

    「沒。」周小吉短短說道，羅賓還以為方傑這麼大度，卻給小吉下半句嚇了一跳，「我們分手了。」

    「因為那晚上的誤會？」

    「不知道。」

    周小吉專心檢查米飯的軟硬，又把紫菜鋪在竹簾上，好象沒有真心回答羅賓的問題，卻其實也說出了心中的不確定。

    「那……我去找他談談？」

    「你跟他能談什麼？」

    「失去了就懂得珍惜的道理，他會後悔的。」

    本來專心致志的周小吉給羅賓笨笨話語逗笑了，「你這話說得，真是老土，來吧，看你能不能把這捲起來。」

    桔紅色的三文魚跟翠綠的黃瓜鋪在米飯上，顏色一下變的很好看。羅賓從沒弄過這東西，還是攤開大手走進廚房。

    「先洗手。」周小吉把水龍頭幫他打開。

    羅賓跟著小吉，看著很容易的動作，對生手來說並不簡單。最後他包的那一條，跟消化不良一樣，粗一段細一段。

    「我第一次跟方傑學的時候，成果跟你的差不多。他的手很厲害，閉著眼睛都能卷得很好，這幾年，我鍛鍊得多了，可還是不如他的手藝好……」

    周小吉自己似乎已經忘了羅賓的存在，自言自語地，兩人間瑣碎卻記憶深刻的一段段往事，脫口而出。把竹簾撤開，看著自己包裹均勻的壽司卷，很滿意，拿刀一塊一塊切開，又擺放在便攜盒裡，想弄點香菜葉做點綴，卻發現已經爛掉，只好拿剩下的黃瓜，刻了幾刀，越看越覺得丑，又想起方傑拿手術刀刻蘿蔔花……周小吉扭頭問羅賓：

    「你開車來的吧？送我去個地方好麼？」

    第十五章（下）

    醫院的一樓還是熙熙攘攘，好象整個世界的人都在生病。周小吉拎著方便飯盒，心裡不太確定該不該直接到休息室等方傑。打了他的手機，沒開；想讓服務台的護士用內線電話聯繫他一下，又怕他不想見自己。原來以為做了充分準備，還是會害怕被拒絕。周小吉並沒有想到，如果真的要拒絕，即使他在樓上休息室找到方傑，還是一樣，可他就是不想那發生在大庭廣眾之下。

    休息室沒有人，周小吉坐在那張他們不止一次做愛的床的邊緣，心中忐忑，忽然覺得自己來得冒昧，情緒的緊張，引發了身體上小小的抗議，他已經忘了自己多久沒吃過東西，只感到如坐針氈，手心開始出冷汗，額頭也是，在褲子上蹭了又蹭，輕輕打開手上的壽司盒，和了瓦薩比的淡醬油，裝在心型的小盒子裡，擺在精緻的壽司中間，跟情人節他送給自己的那盒，一模一樣……想起那天，心又漸漸地平靜了。剛放鬆，就聽見走廊傳來一陣腳步聲。

    「嘿，方，我們醫院可來名人啦！」從電梯裡出來的同事，興奮地跟方傑說。

    「誰？」

    「羅賓謝菲爾德，**隊剛來的投手，他是去年N*L表現最好，最有價值的球員！」

    方傑本來不看球，只是這名字此刻來得格外敏感，「你看見他了？」

    「剛才在停車場看見他的車，他那輛HUMMER的牌照是隊名加球衣號，我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