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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9:55:51 作者: 曉渠
    周小吉想也沒想,連忙搖頭,「謝謝你的好意,不過,我覺得沒有那個必要。」

    「你不想出名?」

    「不喜歡那個行業。」

    「能告訴我原因麼?」

    「個人喜好,沒什麼具體的原因,我對現在的生活挺滿意的。」

    「哦,」「毛毛頭」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只有人主動拜託他推薦,還沒有他給人拒絕的時候,這世界還真是無奇不有,「你男朋友是做什麼的?」

    周小吉楞了一下,有些不情願跟老闆說私事,只搪塞著說:

    「他還是學生。」

    「毛毛頭」覺得面前這個沉默寡言的年輕人,此刻樸素得象滴清水,跟那天攝影機前燃燒著媚惑的男人簡直判若兩人,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他?還是說,他最真實的一面,自己還無緣識別?

    因為周小吉還在上班,兩人並沒有坐太久,「毛毛頭」要直接回自己的工作室,臨走前對小吉說:

    「雖然『毛毛頭』這個名字很有個性,可我更願意你稱呼我丹尼斯。」

    「對不起,」周小吉的臉,在冷如刀割的寒風裡,再次紅了,說話的時候,嘴巴藏在圍巾後面:「丹尼斯。」

    回到店裡,客人多了起來,周小吉奔到收銀台幫忙。跟撞了邪一樣,身上忽然沒有力氣了,拿著信用卡的手,怎麼也劃不下去。好在一邊的金髮現了他的異樣,幫顧客結了帳,問道:

    「你還好吧?」

    「沒事,坐一下就好。」

    周小吉這兩天一直睡得不好,嗓子早就有發炎的跡象,加上拍攝帶給他的壓力,買車選車,加班……他終於覺得身體開始吃不消。

    七點多的時候,小吉感到自己在發燒,只好提前下班。從公車下來,還要走兩條街才能到他住的公寓。前幾天下的大雪還堆在路邊,因為天氣冷,一點融化的跡象也沒有,而此刻的天空又再飄雪花了。周小吉拉了拉絨線帽,蓋住耳朵,圍巾在脖子上纏了好幾圈,回家的路,因為病痛顯得格外漫長。他跟方傑住的社區治安並不怎麼好,只是貪圖這裡的房租便宜,平時下晚班,方傑方便的話,都會去車站接他。今天的時間並不怎麼晚,但因為下雪,不到八點路上已經沒什麼人。小吉加快腳步,剛轉了個彎,眼前一黑,身邊多了幾個高大的身影,還來不及喊,嘴已經給人捂住,拖到僻靜無人的後巷。他知道這些人想要什麼,手直接伸到口袋裡,掏出自己的錢包。其中一人接過去,打開臉色更加難看:

    「媽的,這麼幾個錢?身上還有沒有?」

    周小吉搖了搖頭,沒說話,一個人格開他的雙手,開始搜他的身,希望能搜出值錢的東西。除了已經給他們搜走的手機,小吉身上剩下的就是手腕上的表,是方傑去年送他的聖誕禮物。當那人粗魯地往下擼那塊表時,小吉終於開口:

    「這表不值錢的……」

    話沒說完,肚子上給人狠狠來了一拳,疼得向前一傾,跪了下去。胳膊給人扯著,那塊便宜但有意義的手錶還是給人擼走了。對方對收穫非常不滿意,甚至是憤怒,在小吉以為他們會放過自己的時候,其中最高大壯碩的人忽然一回身踢了他一腳,正踢側面的軟肋上,小吉忍不住叫了一聲,側著身子摔在雪地里。臉陷進一堆鬆散的雪裡,頭腦卻無法保持清醒,在一片轟鳴之中,仿佛聽到那人髒話連篇的怒罵:

    「死GAY,我他媽的早看你不順眼……」

    憤怒的聲音從近到遠,漸漸沒了,小吉視線里金光閃耀,半天才緩過神,彎著身子慢慢爬起來,岔氣一樣地咳嗽,越是咳嗽,越是震動著傷口,扯得整個上身都疼。扶著牆,喘了一會兒,周小吉咬了咬牙,有些艱難地向著家裡走。放眼望去,戶戶窗前,一棵又一棵的聖誕樹,披著星光般燦爛的燈火,他糙糙整理自己,不至於太狼狽,因為聖誕老人正坐著馴鹿拉的雪橇,向著千家萬戶一路趕來,說不定,他正看著自己。

    周小吉脫了大衣,懶得繼續換,躺在床上便不敢再動。那一刻,他忽然想方傑能在,為他點一盞燈,為他開門,然後安慰他,聖誕節就要來了,一切都會好起來……可是,家是黑的,關不緊的水龍頭緩慢地滴水,忽然樓上傳來轟天震地音樂,整個房間都在搖晃,空曠無人地,因為別人而無聊地,搖晃著。周小吉感到自己在抽筋,卻連翻身的力氣也沒有,他拿起床頭的電話,心裡祈禱著方傑的手機不會關,象是心聲被接收到,電話響了三聲,傳來疲憊的聲音:

    「小吉,是你哦?」

    「你今天晚上能回來麼?」

    「不行,」方傑斬釘截鐵地回答,「我馬上有個手術觀摩,然後晚上要值班。你有事?」

    「哦,沒,沒什麼。」

    「那我掛了,有人叫我,明天回家再說吧!」

    「好,那好。」

    周小吉掙扎著坐起來,插上電源,看著自己的聖誕樹亮起來,才覺得心安。退回床上,面對著亮晶晶的光,小吉看著看著便失神,每天擦肩而過的人那麼多,有時候一抬頭,都會被迎面而來的人群嚇住,可為什麼沒有一個人,為了自己而暫停腳步?他忽然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孤單。

    第六章

    周小吉也不清楚自己是睡還是醒,隱約接到金的電話,好似請了假,又好似沒有。明明知道自己穿得厚實睡不穩,還是懶得起身脫,他沉陷在一種不太能夠左右自己的狀態中,腦海里反覆映現出方傑的影子,清楚著,又漸漸模糊去,再次隱約呈現時,又好象,已經不是方傑。不知道過了多久,感覺有人捭開他的嘴,大而硬的藥片塞了進來,他別過臉躲閃,卻被灌了水,藥片咽下去的時候,腫起的喉嚨給剌得很疼。他不顧重如千斤的眼皮,努力睜眼,屋子裡的燈捻亮了,方傑忙碌的身影在光明之中晃悠不停。

    「你,你回來啦?」

    用了大力氣問出的問題,卻因為腫脹的咽喉,變得啞啞地難聽。

    「嗯,生病電話里怎麼不說?」

    方傑有些生氣,只悶頭幫他脫了鞋襪褲子,拿被子蓋上他的下身,才又脫他身上的毛衣,再不說話。周小吉沒有力氣追求他沉默的原因,儘管心裡掛著多跟他說幾句,卻因為身體上的疲憊,焉焉欲睡。剛舒服躺下的身子又給方傑拉起來,這次送到嘴邊的是熱過的牛奶。

    「本來想給你做點粥,可家裡沒米了。」方傑的聲音帶著愧疚,「你多久沒吃沒喝了?嗯?來,再喝一口,喝完再睡覺。」

    周小吉順從地喝完,平時他是最不喜歡喝熱牛奶,但他現在根本沒體力跟方傑爭執。重新給被子裹了個緊,身邊有人抱著,他竟覺得那一顆懸著的心,終於踏實地落了地。

    這一覺開始睡得舒坦,可後來卻越來越熱,火燒一樣地難受。他禁不住擰著身子呻吟,張口要水喝。有求必應地,冰涼的水送到唇邊,同時還有一雙手,用裹著冰塊的毛巾,在自己額頭忙碌地冷敷。夜很漫長,一直處在半夢半醒之間,身體跟精神格外疲憊,卻又如同著了魔般,糾纏著,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混沌中,抓住了方傑的胳膊,死命扯著不撒手。方傑昨晚才觀察了個開腦的手術,複雜的程序,精密的操作,他應付起來並不覺得如何吃力。而獨獨面對心愛的人,簡單發燒症狀也把他弄得手忙腳亂,後半夜才漸漸平穩下來,雖然還在低燒,卻已無大礙,也不折騰。

    窗前的聖誕樹一直沒人熄,借著閃爍的光,方傑觀察著懷裡的人。他清楚地記得第一撞見周小吉的模樣。他們真的是「撞」見,那天很冷,滑冰場人不多,想在同伴面前炫耀花樣的方傑在後滑轉彎的時候,將剛入場的小吉撞翻在地。時間過得真快,方傑一邊撫摸著小吉的額頭,相識如在眼前,一起走過的那麼多個日日夜夜竟象流水一樣,無聲無息地,逝去了。

    從第一天認識,小吉就不是個愛說話的人,他很少提起家人,很少提起過去,那時方傑還自以為是地相信,自己總有能力讓他心甘情願分享過去。可幾年過去,小吉看似變了,又其實沒變,他不想說的,總是能藏得很深,挖也挖不出來。他體質不好,每年打了疫苗,也一樣經常傷風感冒,方傑總覺得,他過去也許嬌生慣養,也許有人很周到地照顧過他,幫他打理生活。在認識之初,小吉生活上常表現出一種,學習跟適應中,掙扎。而慢慢地,這幾年日子過下來,小吉似乎比自己更能吃苦,他起早送過報紙,嚴寒天給人擦過車,便利店通宵收銀……他對自己好得沒話說,可方傑總覺得小吉的心,其實還是衝著自己,關閉著。不僅因為他不輕言愛與不愛,不僅因為他偶爾管也管不住的失神……兩個人相處長了,對彼此會有直覺,會感受到坐在對面的人,對你的心意,是認真,還是習慣。方傑不知道小吉的缺乏激情,是針對泛泛的生活,還是自己。

    忍不住長嘆,又無可奈何,連自己也記不得多長時間沒睡過覺,方傑終於不再胡思亂想,熄了燈,抱著側身而睡的周小吉,陷入沉沉夢鄉。他摟地格外緊,小吉中間掙出去一會兒,又乖乖地縮回來,兩個人依舊是緊密地挨著,大腿絞在一起,睡到天明。

    周小吉是給空氣漂浮的香味給誘惑醒的,他睜開眼,就看見方傑從廚房端過來的一碗麵條。他知道家裡上個星期就斷米了,這幾天一直在吃麵條,不過好長時間沒吃到東西,雞湯清面也變成無比美味。他在床上,方傑坐在床邊,一人一碗,吃得「哧溜哧溜」,好滿足。

    「你身上的瘀青怎麼回事?」

    方傑收拾碗,感到小吉吃過東西以後,氣色好了一些,於是直接問。他本來以為小吉只是因為這兩天休息不好,才會感冒發燒,當他看見小吉身上的瘀青,心裡確實有些火。

    「哦?」小吉本想借病打個馬虎眼,不料方傑好象有些生氣,只得猶豫著說,「我,不小心……」

    「說實話!」

    「遇到打劫,手機跟手錶都給搶走了。」 周小吉只得低頭承認。

    「昨天晚上給我打電話,就是因為這事?」

    小吉點了點頭。

    「那怎麼還說沒事?那會怎麼不跟我說實話?」

    「又不嚴重……所以……」

    「去醫院照個片子,看看有沒有傷到骨頭。」

    「不用,傷到骨頭怎麼還能動?我自己走回來都沒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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