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外人都覺得醫學院的學生很威風，好專業，大未來，個個都跟塊金磚一樣保值。可小吉跟方傑同居四年，心裡知道他的辛苦。高昂學費，考試壓力，廢寢忘食的實驗，競爭激烈的實習醫生名額……還沒畢業，方傑已經累積了跟房屋貸款差不多數目的助學貸款，為實習醫院拼爭，實習後又得削尖了腦袋爭取留院……這一切的一切，旁人看見五彩斑斕的光環，而他們月底捉襟見肘，省吃儉用，跟房東在房租上討價還價……的時候，只有他們自己知道。日子很苦，好在兩個人並不在意，努力著，等待苦盡甘來。

    正因為了解，小吉面對方傑出的笑臉，會感覺心酸，這人表面看起來孩子氣，內在其實是個非常執拗的大男人，在外面無論多麼辛苦，也不會給他臉色，不跟他抱怨，不讓他擔心，每次他在小吉身體裡釋放，會一遍一遍低喊：

    「我愛你，小吉，我親愛的糖果蜜糖南瓜派……我愛死你了。」

    周小吉不會誤解方傑只單純眷戀他的身體，相反，他知道，方傑是真的，愛他，在他辛苦的生活里，自己是他唯一的甜。也正因為如此，每每這個時刻，他的心會被一種怪異的彆扭攪擾得很不舒服，臉埋進枕頭裡，任方傑如何威逼利誘，也不在那愛與不愛的話題上周旋。

    「我知道你也愛我，」這天晚上做過以後，方傑伏在小吉的背上，說話時有些惆悵，「你只是太害羞，不肯說出來。」

    小吉轉過上身，面對方傑發紅的臉，他撥了撥對方帶濕氣的額發，用嘆氣一樣的口吻說：

    「這個對你這麼重要？問個沒完。」

    「我想確認，這裡，」方傑長而有力的指頭在小吉的胸口戳了戳，「到底在想什麼？」

    「嗯？什麼想什麼？」小吉抓住方傑的手指，放在手裡玩弄著，一邊問。

    「你she的時候，總是走神，你知道麼？」

    小吉「撲哧」笑出來，臉邊浮現出若隱若現的酒窩，「你那會兒欲仙欲死，怎麼還有時間觀察我？」

    方傑沒跟他繼續辯論，只低頭吻住小吉的嘴唇，牙齒那麼光滑，口腔裡帶著薄荷漱口水的味道。小吉的舌頭閃躲著，臉向旁側著想避開，卻給方傑伸過的大手固定了，任他的吻越來越火熱，低低地發出一聲嘆息。方傑敏感地停住，看著小吉近在咫尺而顯得深邃的雙眼：

    「你不喜歡？」

    「你該不是又給哪具屍體刺激了，今天怎這麼神勇？」

    方傑意識到自己的下體硬硬抵在小吉的屁股上，臉「騰」地紅了，信口說：

    「福馬林對A型血有催情效果。」

    小吉一直扭著身配合，這時腰感到難過，他艱難地完全轉過身體，面對著方傑，撫摸著，慢慢地向下，嘴唇輕輕地靠近他的喉結，在那裡不輕不重地啃了一口，方傑立刻放射性地咽了口口水，在喉結上下運動的瞬間，小吉的手，握住了他的下體，同時，整個人忽然向被子裡縮了進去……方傑撐在身體兩側的手臂，驟地繃緊了。

    天亮時，周小吉感到外面似乎在下雨。朦朧中，方傑湊過來，在他臉上吻了一下，小聲地說：

    「多睡會兒吧，小糖果，我先走了。」

    「嗯。」他模糊應了一聲，翻了個身又睡沉了。

    鬧鐘在八點半再響起來，小吉眯fèng著眼睛，看見外面白雪反she著明亮的天光，原來是大晴天。這才想起，剛才的雨聲是方傑在洗澡。很多年了，睡夢中，總會把洗澡的水聲當成下雨。雨刷麻木忙碌地不停左右搖擺，雨水不依不饒地再淋上車窗。他的車裡放著一首老歌，磁帶老了，放到一半，只剩嘩嘩的響聲……沒人理睬，手糾纏在一起，嘴唇也是，身體也是。很多很多年以後，小吉還是會在半夢半醒間，想起那個下雨天，「嘩嘩」的，雨打車窗的聲音。

    翻身起床，身體在縱慾後，快樂地疲倦著。廚房裡灑滿陽光，明亮得不象冬天。小桌上放著方傑留的紙條：

    「甜甜小糖果，

    晚上通宵實驗，別等我。

    甜甜大糖果留」

    周小吉笑了，就著水吃了點白麵包，便進了衛生間收拾。

    今天是美國最重大的血拼日，趕上感恩節假日，聖誕禮物購買狂cháo開始，也是零售業的黃金時間，偏偏戴安在休產假，經理安排他連上兩班，從上午到晚上都沒得休息。新來的「金」是個活潑的韓國男孩，在客人面前規矩垂手講話的時候，讓人很想笑。

    「周，早上好！」小吉一進門，「金」就熱情地跟他打招呼，「你今天看起來很帥！」

    這幾乎是他每天跟小吉說的第一句話。開始的時候，小吉還會偷偷得意，可後來發現這只是他習慣打招呼的問候而已，就不那麼自豪了。

    「你知道麼？前兩天大老闆來了。」

    「什麼時候？」小吉把襯衫塞到褲子裡，低頭扣皮帶，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

    「上個周三吧？沒聲張，帶著朋友過來，象普通顧客一樣。」

    「金」說著，眼裡露出羨慕眼光，「你的腰真細！你在哪家俱樂部健身？」

    「我沒參加俱樂部。」

    「嘖嘖，那你身材怎麼保持這麼好？」

    「繼續說大老闆啊，經理看見他了麼？」

    「沒有，不過據說他對我們其中有的人很有印象哦！」

    「是麼？不知道是好運還是厄運。」小吉扭頭朝門口看了一眼，低聲說，「快點吧！經理來了。」

    周小吉工作的旗艦店，是密西根大街上最貴的店鋪之一，因此即使是黃金購物時間，進來的顧客也是有限，但比平時要熱鬧很多。上午的時候，他是負責整理更衣室里的衣服，摺疊好，按照號碼再放回貨架上去，還要清點架上的號碼是否齊全。偶爾空閒下來的時候，他腦袋裡也琢磨該給方傑買什麼聖誕禮物。昨天給家裡打電話，弟弟已經提出聖誕禮物，想要蘋果的IPOD，說父母不給買，懇求他無論如何要做個慷慨的聖誕哥哥。然而，他這個「聖誕哥哥」的銀行里，只有不到一百塊的存款了，如果真有聖誕老人送禮物，他雖然會覺得難為情，可還是會說，「現金就好。」

    正苦惱著，「金」過來告訴他，經理找他。連忙整理了一下，去經理辦公室，因為工作的時間不長，周小吉還是有些惴惴不安，每次跟經理談話都會緊張。他需要這份工作，鞠躬盡瘁也要保住。經理是個五十多歲，很講究的男人，身上的西裝總是工整得一絲不苟。

    「周，你知道前段時間大老闆過來的事麼？」

    「聽說了一點，不太清楚。」

    「嗯，他對你布置的櫥窗印象很深刻，鼓勵你繼續專業的學習，學費將由公司來承擔。」

    「謝謝，」周小吉掩飾不住心裡的喜悅，「這真是很棒的聖誕禮物。」

    「聖誕禮物比這個直接多了，」經理笑了，「獎金總公司也批准下來了，你會有個大紅包的。」

    出了經理辦公室，小吉連忙給方傑打電話，可對方是關機狀態，試了幾次也沒掛通。到了傍晚，他正彎著身子，打理櫥窗里模特的褲子，有人在外面敲了敲窗，卻是方傑。他穿著自己買給他的黑色大衣，低著腰，隔著厚玻璃，沖他微笑著，那一刻，周小吉的心，熱乎乎地，感到溫暖。

    「怎麼忽然跑來找我？」

    正趕上他的晚飯休息時間，簡單交代了「金」，小吉走出來，跟著方傑沿著密西根大街慢慢走。

    「跟實習醫院方面開了會，剛好在這裡轉車回學校，就過來看看你。」

    小吉連忙把好消息說給他聽，方傑很高興。小吉認識他的時候，是在一間大學兼職學習櫥窗設計的，後來兩人同居，錢越來越不夠用，為了省錢就輟學了。特別拮据的時候，小吉還同時做過兩份工作，連早起送報紙的活也做過……一件一件的，方傑都記在心裡。戴著毛線手套的手捧住小吉凍得發紅的臉，沒怎麼說話，兩人就這麼依靠著，華燈初上。

    第三章

    「那男人是誰呀？」趁著在後面整理衣服的時候，「金」湊到周小吉身邊問。

    「朋友。」

    「男朋友？」

    小吉自然點了點頭。

    「我就知道你是！」「金」似乎意識到自己的嗓音，連忙降低音調，「我第一眼就猜你是GAY，放心，我不會跟別人說的。」

    「他們都知道。」小吉點清楚手裡衣服的號碼，準備放到櫃檯上，「方傑找過我幾次，他們都見過。」

    小吉輕輕笑著，轉身走了。店裡似乎來了幾個重要客人，經理親自招待了，小吉在經理附近擺衣服，「金」不太好意思追過去問，便躲到一邊了。

    周小吉繞過經理，將做好登記的襯衫擺上櫃。這幾個似乎不太尋常，站在店中央，跟經理低聲說話。最後進來的人，頭髮毛燥，行色匆匆，看來是他們等的。經理邀他們去辦公室坐，後來的那人卻不肯去，很隨便地四處走著看，還用手裡的相機拍照。店面是八十多年的老鋪，建築上別具匠心，配合今年的復古風，裝修和櫥窗設計也很懷舊。周小吉蹲著身，清點柜上剩下的幾件襯衫，感覺一雙腳站在身後不遠，櫃檯的側面是玻璃的，透過那裡，看得出那是一雙咖啡色陳舊的皮鞋，兩雙鞋帶還是不一樣的顏色，如果不是一時馬虎穿錯，就是故意標新立異。小吉繼續手上的活，假裝沒看見，那人沉默了一會兒，終於說話了：

    「你做過模特麼？」

    見他跟自己說話，小吉站起身，面對著他，禮貌地說：

    「沒做過。」

    「嗯，」因為距離很近，小吉注意到那人雜亂無章的眉毛，正一高一低地擰著，肆無忌憚地打量自己，「有興趣試一試麼？」

    「沒有。」小吉微笑拒絕，「還有什麼我可以幫忙？」

    那人聳聳肩，示意他隨便。

    小吉剛走到後面的更衣室，「金」正在那裡熨衣服，見他進來，立刻說：

    「你的手機響了半天了。」

    「哦，」他放下手裡的東西，從柜子里掛著外套拿出手機，果然有四個未接電話，還沒等他播回去，電話又響起來，連忙走到角落裡去接聽，「不是剛見過？怎麼又打電話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