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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9:55:46 作者: 曉渠
「你要我跟你……分……手?」最後兩個字說得格外艱難,沈航覺得即使是自己粗大跟電纜一樣的神經也在隱隱做痛了。蘇輝意外地沒有回答,這個時候,很多話都是多餘,內心打不開的結,理不清的糾纏,兩個人都太明白。只是沈航一直以為提出分手的人會是自己,蘇輝向來自視很高,輕易不會妥協,而自己象團沒筋斗的面,任誰都可以欺負欺負。這半年來,蘇輝不知經歷了多少,才會這麼一反常態。沈航不覺得難過,倒覺得心疼,他認識的蘇輝,是跟人打破頭也不會認輸的一塊又臭又硬的石頭。他的眼神必定泄露了心裡的煎熬,蘇輝抬頭盯著他的臉看了半天,忍不住抬手在他頰邊停留住,輕柔地摸了摸,臉靠近,輕微地側過頭……他的溫柔在那一個瞬間,仿佛融化的糖果,瀰漫了包圍著耳目的空氣,終於,蘇輝閉眼整理了自己的思緒,似乎那一番惆悵和無奈,給摺疊著收了起來,換出另外一副臉孔,笑著說:「你以為日子難過的就我自己?我媽她們過得更慘,我看體力上心理上我都比她們兩個強壯,最後被拖垮的肯定是她們的防線。」
「既然最後的勝利是我們的,你怎麼還要分手?」
「我只是不想你的生活,給我家裡人擾亂。現在又不能把你帶在身邊,我不放心你一個人,跟她們談判。你這人心慈面軟好欺負,肯定鬥不過她們。所以她們要你怎麼樣你就怎麼樣,做出對我已經灰心的模樣,也別主動聯繫我,別找我,你能找到我的方法,都給她們監視,我也不能給你回復什麼,反倒讓她們覺得是你在糾纏我。」
「我是不是挺沒用的?」沈航垂頭喪氣,「怎麼到了關鍵時刻都是你衝鋒陷陣?」
「誰讓我家裡不同意呢?要是都象你父母那樣,不是什麼麻煩都沒有了?」
「啊?什麼呀,我還沒跟家裡人說呢!」
「你覺得我家還能讓你家裡人蒙在鼓裡?他們剛聯繫了德國,找你父母談過,你父母當時表示尊重你的決定,不會對你的私生活過多干涉。我媽給氣翻了!」
「難怪……難怪他們前兩天打電話,說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話……」
這些知識分子啊!就是知道兒子是同性戀麼,還拐彎抹角說了好多什麼「生活要靠自己把握」「相信你對自己人生的判斷力」……,最後也沒點題,弄得自己一頭霧水。現在想來,父母跟自己是太生疏,連批評和建議,也不能坦白講出來。疼愛上的缺欠,只能靠支持和鼓勵來補償,是好還是不好呢?沈航跟蘇輝走到腿酸,索性坐在cháo濕的沙灘上,沈航一邊注視著越升越高的月亮,一邊夢囈般說著:「其實道理這東西,是最難講的。人又都固執,堅持自己的觀念,很難被人說服。有時候我想,你要是你爸爸就好了。不需要跟別人說道理,只要發布命令就好。你只要跟阿姨和奶奶說,『我喜歡沈航,我得跟他在一起過!』她們再不甘心情願,也只能立正敬禮,說,是!首長!」
蘇輝今夜是格外的沉默,沈航見他雙手顯得局促不安的模樣,大概菸癮上來了。他從前是戒了的,而且戒得挺辛苦,如今又逼著再揀了起來。沈航不想再給這個可憐的男人更多壓力,他想他放鬆些,不需要再衡量,再考慮,再費著腦筋為自己著想,於是建議:「游泳吧!」說著,不等蘇輝回答便站起身脫衣服。
蘇輝四下里看了看,無邊無際的一片沙灘,只有遙遠處三兩隻隱約的人影。水的溫度應該還沒有那麼暖,可他跟沈航三九天都敢跳海撲騰兩下,於是也不再猶豫,朝著不遠處沈航修長的身影追了上去。
象兩條自由自在的魚,不受cháo汐的左右,迎著風浪,相互追逐,展臂游去。論體力,蘇輝總是要盛一些,他看見沈航不遠處艱難跟著,慢慢地停了下來,連忙轉身。兩人隔著一朵浪花的距離,靜靜看著彼此,雪白的月光灑下來,水面如同灑滿破碎的星星……忽然沈航沉了下去,從海面消失了。
「沈航!沈航!」蘇輝喊了兩聲,沒人回答,海面湧來的連續不斷波浪,沒了沈航的影子,他的心瞬間抽緊,一頭朝海水裡扎了下去。
沈航又突然從水裡冒出頭,臉色難看地呼吸困難,蘇輝連忙游過去,緊緊抓住他,象是抓住自己的生命,大力向岸邊游。慌亂中放平沈航的身體,他並沒怎么喝水,只是嗆到,咳了一陣好很多。蘇輝一把抱緊他,剛剛那短短的瞬間,海面上失去沈航的瞬間,心是真的沒了動靜,整個世界都安靜得象死亡一樣,那是龐大的恐懼,海怪一樣升騰在半空,蘇輝長這麼大,從來沒那麼害怕過。
「你他媽的,是想死麼?是不是故意的?」
恨不得把眼前的人吞進肚子裡,是懲罰,也為了保護。
「太難受,」沈航享受著自由的呼吸,「溺水而亡真的太難受,我保證別人付錢給我,也絕不再試!」
「你真是故意的?」蘇輝的眼睛睜圓了,沈航卻依舊暈乎乎地,沒意識到危險降臨,誠實坦白那一會兒心中的想法:「不算是,就是想沉下去,不再上來。」
「給你嚇死!」蘇輝照著他的後腦扇了一把掌,不打著王巴蛋一下泄憤,簡直要給他氣炸!
「我死了,你不一了百了?省得還要多項選擇,害得你里外不是人。」
身上的水份很快給風乾,水份蒸髮帶來的一種特殊的涼慡……沈航忽然拉過蘇輝,把他當成一床被子樣地蓋在自己身上,咬牙切齒地說:「你個卑鄙小人!你才是故意的!」
蘇輝因為曖昧姿勢一頭霧水,他詢問地皺了皺眉,沈航的臉卻紅了:「我的,我的內褲掉在海里了!」
他以為蘇輝拉著他上來,肯定看到了,卻不知蘇輝光顧著擔心害怕,壓根兒就沒注意這個,經他這麼一說,才發現自己身體覆蓋下的沈航真的是赤裸裸光溜溜的。他四周巡視,忍著笑解釋:「你看著周圍哪裡有人?」
沈航的臉紅稍微退了些,一雙眼睛滴溜溜轉,盯著兩人扔在不遠處的衣物。不料,蘇輝的唇忽然壓了下來,帶著燃燒一樣的溫度……月亮在雲彩中穿梭,終於升到中天。
夜是甘甜清涼,月亮白淨晶瑩,而明天,要走自己的路,再不同行。吻在一起的唇同時嘗到一股鹹鹹的味道,以為是殘留的海水,卻是熱的。
兩個人的關係,其實不是分與合這麼簡單。有人分了,還在彼此糾纏;有人在一起,依舊貌合神離。潘說,他跟唐鳴只所以說開了分手,是為了各自仍然可以追求下一個機會。潘還說,你跟蘇輝分不分手都一樣。他沒有繼續解釋,沈航也不再追問,多數是因為他自己心裡其實也是清楚。
「你這半年經常跟她見面麼?」沈航問,他覺得蘇輝這模樣好象也禁慾挺久,跟自己沒什麼大差別。
「不經常。」
「她好不好?」
「比以前那幾個都好。沒什麼大小姐脾氣,很真誠的一個人,也善解人意,什麼話不用說透都能聽明白。」
「哦。」沈航因為蘇輝還是第一次用這麼褒義詞彙來形容一個女人,尤其最後一句形容,怎麼聽都象是拿她跟自己對比後,得出的結論。他無言了。
「傻瓜,你哦什麼?」
「傻瓜不知道。」 沈航的腦袋枕在雙臂之上,看著遠處午夜深藍的天空,心胸間一片坦蕩, 「傻瓜現在是一顆紅心,兩手準備。」
「誰是你二手準備?別告訴我他是馬自達?」
「說什麼呢?」他狠狠瞥了沒覺悟兼小心眼兒的蘇輝一眼,「一手是你跟家裡爭取成功,二手是你的抗爭英勇就義。」
「結果分別是什麼?」
「沒想好。反正你是穩賺不賠,兩頭你都有人跟你過日子!」
蘇輝因為沈航酸溜溜的語氣笑了起來,他喜歡沈航吃醋的小樣兒,不管是真的,還是裝的,他轉過頭,在沈航的腦袋上揉揉搓搓,然後又回到望天的姿勢,毫不猶豫地說:「我沒有第二選擇。」
第二十三章
九月初,太陽已經下山,天氣還是悶熱得可以。迎面的風熱而粘膩,糊在給空調吹到麻木的臉上,幾乎要結成露水一片。沈航在公司下面的音樂廚房糙糙吃了晚飯,快步往家裡走。他跟沈飛約了時間在MSN上碰面,談月末去北京的事。父母在北京有個研討會,大概要逗留一個星期,按照慣例,他們倆個還是要進京面聖,跟小時候一樣,不管嘴上怎麼說,心裡其實又都有企盼。
剛走到樓下,保安就跟他說有個朋友在他家樓下等著他呢。沈航心中有些納悶,潘跟唐鳴經常過來,保安是都認識他倆的,不知道今天會是誰在等。聽見電梯開門的聲音,走廊盡頭的陰影里露出一張熟悉的臉,「娘娘」。
「你怎麼來也不說一聲?」
「臨時決定的,去香港辦事,順便過來看你。」
「啊?拐了那麼大的彎兒還算順路?」沈航開了門,讓「娘娘」跟他進了屋。心存感激,想著好好招待一下,無奈家裡沒煙沒水沒食物,他尷尬地徵詢「娘娘」的意見,「要不我下去買些東西上來吧!」
「別了,你不是吃過了麼?給我弄點泡麵就行了,我也不餓。泡麵總該有吧?」
「有。」沈航利索回答,殷勤跑進廚房燒水。
「娘娘」的事業這大半年來鴻運當頭,自從幫胡亞亞做的造型在一個挺有知名度的音樂頒獎典禮上曝光以後,倒是不少明星腕兒的,找他工作,沙龍的生意也空前興旺起來。用「娘娘」自己的話說,「東邊兒不亮西邊兒亮,打跟孫濤那個不要臉的崩了以後,我就什麼都順了。」「娘娘」嘴上向來是比較損,孫濤這次也不知道怎麼想的,反正兩個人就這麼僵著,誰也不鬆口。
「家裡弄得還挺乾淨。」「娘娘」順手拿出一隻菸捲,「能抽不?」
「隨便。」沈航換了一身舒服衣裳,撥弄著空調。
「在你面前怎麼敢隨便?以前蘇輝在的時候,誰在你面前抽菸,還不得挨罵?」「娘娘」說著覺得感慨,「你看我們幾個?沒一個下場好的。我跟孫濤兩敗俱傷,你跟蘇輝也暗無天日的,唐鳴跟潘崢也是不咸不淡做朋友……他們倆到底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