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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9:55:46 作者: 曉渠
    「這話不好說,」她終於再開口,「可我又不能不說。」

    「沒什麼不好說的,」沈航說,「我本來也覺得跟您面對面會覺得緊張,其實還好,沒那麼糟糕。阿姨,我想你比誰都清楚,我跟蘇輝已經半年沒見面了。您找我要談什麼呢?」

    「你不想知道,為什麼蘇輝半年沒去找你麼?」

    「聽說他在熱戀。」

    「那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知道了你的壞習慣,因此格外反感。」

    沈航皺了皺眉,心裡有些不舒服,嘴上難免刻薄:

    「我的習慣,都是跟他生活那八年裡養成的,有什麼現在才噁心到他?」

    說完便感到後悔,他是不想跟蘇輝家裡弄得這麼僵這麼難看,就象潘跟他說,不管將來還做不做得成愛人,要留點餘地,一旦扯破臉,首先難過的總是自己。還來不及道歉,蘇輝媽媽已經帶了火氣:「你跟那麼多人亂搞,還不算壞習慣?為了尋求刺激,隨便過不健康的生活。沈航,不管有沒有蘇輝在,我都想勸你一句,人得學會珍惜自己。你本來是那麼乖巧的孩子!」

    我什麼時候乖巧過?在你發現我跟蘇輝的關係之前?我是一直沒變,變的是你審視考察的標準。沈航忽然不再急於去解釋那其實是場誤會:「我與蘇輝之間,您看到的明明是真相,但可以視而不見,至於那個誤會,今天就算我說出心底的真話,您也可以充耳不聞。若雙方沒真心談,怎麼解釋也是徒勞,反而我被覺得是在狡辯。您認識我也不是一天兩天,我是什麼樣的人,我跟蘇輝究竟怎麼一回事,您心如明鏡,我沒什麼好說的。而且,我們已經有半年沒見面,形同分手,您也沒有算計我的必要。可是,有句話,就算白說我也得說,我喜歡蘇輝,喜歡了很多年,不管這段感情你們視之瘟疫,棄之敝履,與我個人,很珍惜,你要我放棄蘇輝,我做不到,如果你能勸他放棄我,我也無話可說。」

    明明是春暖花開,沈航走去碼頭的一路都覺得冷,手腳同時抖個不停。夜深了,碼頭上,等船回廈門島的人,零星站在微溫的晚風裡,低言細語。沈航只看見昏暗的燈光里,拍打上堤岸的海水,破散時,發出一股新鮮的海的氣味。遠處飄來縹緲的歌聲,是那首很久以前「夏之門」的歌手湯力經常翻唱的一首「 100 years」

    I’m 15 for a moment

    Caught in between 10 and 20

    And I’m just dreaming

    Counting the ways to where you areI’m 22 for a moment

    She feels better than everAnd we’re on fire

    Making our way back from Mars15 there’s still time for youTime to buy and time to lose15 There’s never a wish better than thisWhen you only 100 years to live?

    ……

    五歲的時候我們相遇,十五歲,我們發現彼此是同類,二十五歲,我們因為喝酒而吵架……三十五歲的時候,你會不會在我身邊?……六十五歲的時候,你會不會記得我們,曾經渴望著夏天永不過去,可以永生在涼慡的海水裡,比賽游泳?如果人生只有一百年,蘇輝,我們是不是只能給對方八年?

    不知道怎麼走到「夏之門」的,一路上都很恍惚。那晚,沈航喝了很少的「傑克丹尼」,可他喝醉了。感覺似乎很久沒那麼醉過,他先是歪在椅子裡,天旋地轉,腦袋給湯力反覆的歌聲攪擾得一片模糊,終於忍不住爬起來,歪歪扭扭地走到舞台前威脅湯力不准再唱這首歌。湯力一臉的委屈,他說,他唱的是「落魄玫瑰」,一晚上壓根兒沒唱「a hundred years」。那會是誰唱的?沈航四下里轉了幾圈,他不願承認自己喝醉,產生了幻想。他看見兩個小男孩在碧綠的海水裡游泳,看見海浪拍上來時,那兩顆緊挨著黑腦袋,看見那座沙子砌成的高高聳立的「夏之門」,看見門那頭蘇輝得意的臉……那些不是幻覺,不是夢,不應該只在喝醉或者睡眠的邊緣,才隱約出現……

    第二天一早,潘的電話打過來叫他起床。宿醉後所有的煩惱他都沒逃過,匆忙洗澡整理好,鏡子裡的臉還是青白而嚇人。潘的車已經在樓下等著,還順便給他帶了米糕跟豆漿做早餐。

    「你幹嘛無緣無故來送我上班?」

    「今天上午在島外有個會,順路就捎上你。再說,唐鳴跟我說你昨晚在他那裡喝醉了。」

    「哦,他怎麼什麼都跟你匯報?」

    潘笑而不答。

    看著他藍色的馬自達消失在清晨的車流之中,沈航站在原地,楞了半天。身邊的很多人,很多事,只是不去想罷了。工作依舊異常忙碌,沈航覺得自己還沒來得及換口氣,已經到了下班時間。等電梯的時候,心裡忽然想,不知道神出鬼沒的潘會不會正守在樓下,沈航忽然笑了。

    樓下確實有人等他,不過不是潘,而是蘇輝的奶奶。

    沈航心中長嘆,看來蘇家舉家出動,他不投降,就糾纏不休。下一個大概是蘇輝的姐,然後是他哥,最後大概就是他爹,不過象他爹那樣的人,是不會跟自己費唇舌,直接幾個兵,押自己到了無人之處,直接槍斃了事吧?那倒也好,能為了蘇輝同志而壯烈犧牲,古往今來也能算一段佳話,當故事講給別人聽。

    沈航跟蘇家奶奶還是有些感情,不管怎麼說,有那麼幾年,她是牽著沈航的手,接他放學回家。她這幾年倒是顯得老,頭髮全白了,神態間也不象以往那麼雷厲風行。

    「還是坐車回去吧!」她說,「奶奶腿腳不好,走不動了。」

    沈航還是請她到樓上的公寓坐了坐,有些歉意地說:

    「不能留您吃飯,家裡真的什麼也沒有。」

    「我有帶呀!你不是最愛吃酸菜餡兒的餃子?我給你帶來了。酒店裡不能包,我是到一家東北館子給你訂的。」

    沈航的心象是給什麼扎了一下,抽著筋兒地疼。在餐廳里,兩人分著吃了一盒餃子,安靜地,都沒說話。吃過了,沈航燒些熱水,泡了點功夫茶,在客廳里坐了下來。

    「這裡的格局跟你和蘇輝的那個家挺象的,尤其客廳里的大落地窗,都能看見海景,不錯。」奶奶慢慢說著,當然蘇輝和沈航從來沒邀請她去過他們的那個家,是在蘇輝給家裡軟禁以後,她拿到那裡的鑰匙,才過去看了一次,看見很多沈航的小東西,「你阿姨說,她昨天跟你談得不太愉快。你也別怪她,這事給她挺多壓力的。你知道蘇輝從小沒在她身邊,所以她總是有些內疚,覺得蘇輝現在這樣,她有責任,所以跟你說話的時候有些沖。過後你阿姨也後悔,我覺得吧,趁著我還在這裡,怎麼也該跟你說一聲。」

    蘇輝的奶奶停頓了一會兒,雙手在膝蓋處摩擦了幾下,似乎心裡正經歷著某種掙扎鬥爭,再開口時,聲音顯得更加衰老:「奶奶不跟你拐彎抹角,這半年來,我們在蘇輝身上不知道做了多少工作,好話說了一大車,威逼利誘也沒少用,那孩子就是不聽我們的。今天弄到來找你,也是迫不得已。你們的感情,奶奶不懂,這男人跟男人,怎麼能有男女之情呢?你們累,我也累,不想再逼你們。可讓我接受你們,奶奶是真的做不到。我今年七十六,剩下的這幾年,你們能不能收手,就分幾年?等我死了,你們想怎麼樣都可以,蘇輝他媽媽也不會再管你們,你看行不?」

    沈航僵在一邊兒,不能拒絕,也不想接受。

    「你不說話,奶奶就當你答應了?」蘇奶奶也長嘆了一口氣,「其實江薇這孩子,我並沒怎麼看上,她家裡太強,我們蘇輝跟她在一起,倒象是高攀了一樣,我怕她現在喜歡,以後一言不合,給蘇輝臉色看。她長相性格都不如你,可小航,她是個女孩兒,能給蘇輝留後,你原諒奶奶的狹隘吧!我將來不在了,你們想怎麼鬧我也管不到,可我活著,就有私心,就希望自己的孫子象正常人一樣生活。」

    沈航想恐怕自己真的要輸了,這才是第二關,後面還有那麼多人,排著隊,三十六計,軟硬兼施地準備小火慢熬,怎麼也要把他這塊硬石頭煮化了,而他連眼下的這關都難以跨越。

    「您再喝杯茶吧!」他看見自己僵硬的手,端起小巧的茶壺,舉到半空聽見奶奶說:「明天下班後,我安排你跟蘇輝見見面,你跟他最後好好談一次吧!」

    第二十二章

    還沒到游泳的季節,加上天色摸黑,大片大片的沙灘寂寞無人。海水正在漲cháo,白天留下的忙碌足跡給湧上來的朵朵浪花擦了個乾淨。入夜也不涼的天氣,不知道為什麼,在等蘇輝的短暫時間裡,沈航又覺得冷,不是因為緊張,是太想太想見到,想到一刻不見到他,都不相信是真的能看到。

    「你一進方圓百米,我就聞出來了,還想著嚇唬我?」

    沈航扭頭便看見蘇輝給風吹得亂蓬蓬的頭髮,想自己的腦袋應該也好不到哪裡去。都說海邊約會花前月下的,怎麼兩個人總是亂發糟糟,分外狼狽呢?

    「你是警犬?能聞那麼遠?」

    蘇輝說話時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沈航的臉,捨不得移開目光,害得沈航本來想對他身上的煙味投訴一下,也沒好意思。生活了八年的好處是,不管在什麼情況下重逢也不會覺得意外,象是兩隻經年累月放在抽屜里的襪子,雖然分左右,卻又總是挽在一起,熟悉無比。

    「你什麼時候過來的?」沈航問。

    「今天上午給空運過來,」蘇輝笑著回答,「說是奶奶的意思,怎麼樣?我媽媽跟奶奶不好對付吧?」

    「你家女人都挺不好對付的。」沈航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在沙灘上留下的足跡,「該怎麼辦呢?」

    「你還能挺多久?」

    「到奶奶為止,差不多了。你家的車輪戰術不以公平為準,很不講道德。」

    「她們跟你說什麼?」

    「背後嚼舌根,也不是什麼好習慣,可既然你問,我只有如實匯報。你媽媽指責我私生活不檢點,奶奶索性給了時限,她活著不行,她不在的話,我們可以隨便。」

    「你答應了?」

    「我,無法拒絕奶奶……」沈航說得很沒底氣,好象是戰敗一樣,雖然對方贏得不怎麼光榮,可怎麼說自己也是給人淘汰了。蘇輝沒說話,只是不知不覺地停下腳步,猝然間伸過的手嚇了沈航一跳。

    「她們要你怎麼做,你就怎麼做吧!」蘇輝的手掌摸索著沈航的手上的骨節,「別跟她們對著幹,順著她們,也就不會有人煩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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