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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9:55:46 作者: 曉渠
「瞎想什麼?不用句句提示,我知道我倆分了,那表示我們之間沒有任何性關係,可不表示不能做朋友!你當我來找你幹什麼?北邊兒現在冷了,我到南方來渡周末行不行?」
「行,可我沒說我會收留你!我們現在分開住最好……」
還沒說完,蘇輝高聲搶斷:
「『娘娘』來你收不收啊?」
「收啊。」
「孫濤呢?」
「收,收。可他們跟你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的?都說做普通朋友了,你還怕我把你怎麼樣啊?」
「不……是。」
「那你嘰嘰歪歪什麼?是不是因為藍馬自達?你跟他這麼快就成了?」
「你說什麼呢?他,他不姓馬,也不叫自達。」
「那他叫什麼?」
「他姓潘!」沈航用力想了想,咦?真的不知道潘叫什麼呢!於是只好重複了一遍,「他,他姓……潘!」
「瞧他這破姓兒!」蘇輝嘴上這麼說,實際上心花怒放,連名兒都不知道,說明兩個人確實挺純潔。「到底要不要吃飯?」
「……真的只是普通朋友?」
「廢話,我不是說了,你還不信?」
「那你什麼時候走?」
「周日晚上的飛機。」
「只是過來度周末,沒別的想法?」
蘇輝無辜聳了聳肩膀。
「你睡客房哦,不准抱怨床小……嗯,我暫時也想不出什麼,想起來再跟你說吧!不過你要時刻牢記,這裡是我家,不可以耍賴撒潑。」
「那都是你的把戲,我才不會。走不走?我聽到你肚子也叫了。」
「好吧!」沈航心中還是覺得不踏實,可也跟著蘇輝下樓,剛到樓門口,又象是想起什麼,說道:「你還是換件衣服吧!」
「又怎麼了?」蘇輝臉上已全是不耐之色。
「我昨天蘿蔔湯喝多了,晚上睡覺時放了好幾個屁。」
沈航知道蘇輝來的目的不會那麼簡單,可實在不能拒絕,就象蘇輝說的,就是普通朋友麼,忌諱什麼呢?就當他是「娘娘」,是孫濤,是唐鳴,是潘……這不也是自己先前期待過的麼?象潘跟唐鳴一樣,分手了還能做朋友,無論什麼時候,也不是孤身一人。而且蘇輝乖乖地住在狹小的客房裡,沒有任何不合適的行為,表現到目前為止,真的中規中矩。可不知道為什麼,沈航覺得蘇輝變了。問他是不是有預謀,才會把衣服先郵寄過來。他很直接地說明,來的時候就做好「持久戰」的準備,才連衣服都帶了一大堆,打算不勸到他回家不罷休,怎麼知道他出口就是要分手,還弄出一副要哭出的表情,才臨時改變計劃。回去以後,老頭派人下來查,一時分不開身,只能拖了兩個星期。
「呸!你哪隻眼睛看出我要哭了?」
沈航白了蘇輝一眼,卻給他臉上瞬間即逝的認真逼得低下眼睛,象給閃電擊中一樣。他害怕蘇輝流露那種表情,於是再不敢碰觸這樣的話題。
周一晚上,下了課以後,再遛達到唐鳴那裡,潘照例也在,似乎有什麼不開心,跟唐鳴說話的時候,笑得勉強。沈航點了瓶啤酒,湊到潘的跟前:「那天蘇輝問,我發現,竟不知道你全名呀!」
「蘇輝問我做什麼?」
沈航心想,也不能跟你說吃醋吧?就含糊過去:
「沒什麼,他閒得唄!快說呀,你叫啥名兒的?」
潘無奈地抿著嘴說,
「潘崢,」說著,用手蘸了點酒,一筆一划在桌子上寫出「崢」,然後連珠炮一樣繼續,讓沈航有些詫異,「我還有個弟弟,叫潘嶸,父親是私立學校的主任,母親是退休小學教師,標準家庭婦女,念書學的工科,後來下海開了個小型工藝品進出口公司,在會展附近有個三房兩廳的公寓,車是藍色馬自達,沒事喜歡打打高爾夫球,喝點啤酒……」
沈航象是上課認真聽講的好學生,偶爾點點頭,臉上的表情單純得有些無辜。這讓潘的心裡翻滾出一種類似欲望的燥熱,他喝了口冰涼啤酒,也不覺得有所改善。
「唐鳴說蘇輝來找你了。」
「哦,是。」沈航覺得還沒怎么喝,啤酒就沒了,唐鳴又不在,於是自己鑽到櫃檯里去夠。「他說我們可以做朋友,就象你跟唐鳴這樣。」
「你呢?你能跟他做朋友麼?」
「想啊!又覺得怪怪的,也許習慣就好了。」
「有些事情,一輩子也不可能習慣。」
沈航明白潘的意思,他曾經以為是習慣成自然的感情,其實並非如此,而如今自己努力去習慣的關係,可能永遠也無法習慣。會不會是造人的時候,兩個人之間相處的模式,都是事前確定好的,所有,有些人註定是戀人,有些人只能做朋友,有些人每天擦肩而過,卻永生都是陌生人。他跟蘇輝又是什麼?沈航不是傻瓜,他不是不懂,他是儘量不去想,不去思考,掩耳盜鈴,混食度日。
潘看著沉迷在暗淡燈光里的一雙微闔的眼,那因為別人沉醉的表情,清秀挺翹的小鼻子,形狀姣好的嘴唇……那是依戀蘇輝的身體,牽掛蘇輝的思想……從內到外,沒有一寸空間,是留給自己的。他其實很想對沈航說,既然放不下,沒有必要強迫自己去放。可他的心,給某種不太光明正大的情緒牴觸著,讓他不想說,不想開解。
沒有雪,沒有嚴寒的冬天,聖誕節來去匆匆,潘跟蘇輝同時讓沈航感到措手不及。
第十三章
元旦那天早上,有些陰沉。
沈航在樓下等潘來接他的時候,仍然在猶豫,選在節日去他家吃飯,感覺好怪!可潘似乎真的可憐自己孤單過節而已,並沒有別的想法,拒絕他倒顯得自己小肚雞腸,只得勉強答應,卻越想越覺得彆扭。
每周過來報導的蘇輝到了這種傳統節日,是一定要做孝子賢孫,跟他爺爺奶奶吃飯,北京那頭要是有人過來,他也懂得過節時候不能讓奶奶不痛快的道理,只要他想,他願意,裝乖還是很在行的。即使兩人同居的時候,每逢節假日,蘇輝也回他奶奶家,開始的時候,沈航都會跟著蹭吃蹭喝,慢慢地,爺爺奶奶對他的態度冷淡下來,也就不自討沒趣,大概也就是從那時候,蘇輝家裡開始懷疑兩人的關係了吧?好在可以跟「娘娘」他們那群「狐朋狗友」混,自我安慰著,也不覺得格外孤單。而今年,潘慷慨地邀請了,他難得地權衡著利害,終還是不忍拒絕潘的一片好意。潘很準時,三點鐘,藍色馬自達緩緩停下,露出歡暢的臉,沈航硬著頭皮,再不去為難 ,心想著,大不了給他媽媽下毒藥,死了也好,一了百了,省去多少煩惱!
潘的父母家住在海邊,巷子口有一棵巨大擎天的榕樹。青石板鋪的小路通到他們家門口,房子是閩南典型的老房子,雪白的牆,黝黑屋頂,帶著天井一樣的庭院裡,還有一口難得的水井。屋裡光線很暗,但面積大,一個房間套著一個房間。潘說從他太爺開始,潘家就沒搬過,叔叔伯伯的也都住在附近,祖宗祠堂就在巷口。沈航覺得挺新鮮的,他成長在截然不同的家庭,除了一個阿姨,小時候照顧過他們,幾乎沒有別的親戚,他孤伶伶長大,對這種大家庭的家長制度,期待又懼怕。
就算沈航再傻,他也看得出來,潘的家人並不喜歡他,雖然沒有明顯的表示,可即使潘介紹的時候,他們都懶得笑一下,只「嗯」了一聲便轉身離開。潘的弟弟夫妻兩人是後來的,也沒怎麼打招呼,只有那個六歲的小侄,雖然給他媽媽緊緊拉著,目光碰上的時候,還是會害羞地笑一笑。他們呆的時間並不長,他老婆幫著婆婆在廚房裡忙了一會兒,潘嶸就說還要去丈母娘家吃飯,匆忙離開了。
吃晚飯的時候,潘的父母似乎放鬆下來,臉上不再冷著,潘的媽媽還會把沈航喜歡的豬蹄挪到他面前,這樣沈航受寵若驚。但是他們依舊有防備,整頓飯說的都是閩南語,沈航聽不懂,也不主動跟潘的父母說話,只顧著悶頭吃飯,反正這個他擅長。飯菜真的很豐盛,除了香糯的豬蹄,清炒的青菜也很可口,海鮮特別新鮮,做法也是簡單的蒸煮,原味保持得極好。潘倒是時不時地與他聊天,還頻頻地為他夾菜,問他喜歡哪個,要多吃點。沈航心想,你看我跟你客氣了麼?除了吃又別沒的事可以做,不過,再吃真的就要撐死了。
飯後還有水果,意思意思地揀了兩口,當看見潘的父母又端出功夫茶的茶具和幾盤點心,沈航瞠目結舌,連忙擺手,示意說吃的食物已經堆到喉嚨,什麼也吃不下。潘替他圓場,只看了會電視,就離開了。他父母一直送他們到巷口潘停車的地方,臨走前,潘的媽媽輕柔地拍了拍兒子的後背,用閩南語跟他告別,臉莢掛上一個難忘的微笑,眼角的皺紋堆積,黑白的發在夕陽的餘光里,瞬間顯得刺眼,笑容使她忽然顯得那麼親切。
「再見!」
他們終於跟沈航說了一句他聽得懂的話。從後望鏡里看見他們的身影漸漸遠了,沈航心裡覺得苦澀。
潘把車子停在會展,兩人下車沿著海邊散步。海風很涼了,打透沈航薄的外套,太陽完全落山了,只在海平線剩一道暗紅的光線。海邊的人多了,據說晚些時候有焰火表演,人會越來越多。沈航給來往的人擠得皺眉:「我這麼礙事麼?怎麼他們都撞我,不撞你呢?」
潘只往旁扯了他一下,問道:
「你討厭熱鬧?」
「一個人的時候害怕,人多又心煩,我是不是挺難搞的?」
潘笑了,「有點兒,不過還好!我家就在附近,你要不要過去坐坐?」
「好啊,你怎麼不早說?我要給人擠死了。」
「嗯,我是覺得邀請你回家,是件挺慎重的事。」
沈航沒說話,跟著潘過馬路,心裡卻尋思,都帶我見你父母了,到你家又怎麼會覺得拘謹?再說,你到我家好幾次,也沒不好意思。轉念一想,潘到他家好象都是幹活的,不是修理,就是給他送東西,他好象真是沒正式邀請過潘作客。
寬敞的客廳,深色木質地板一塵不染,靠海的一邊是扇巨大的落地窗。沈航剛邁進門,心似乎給誰狠狠踢了一腳。他跟蘇輝的家,也有個相似的客廳,可以看見海景。冬天的時候太陽照進來,暖洋洋地,他們膩在一起午睡,興起的時候,會親吻個沒完沒了,然後,在天海一色里,做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