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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9:55:46 作者: 曉渠
    沈航不敢想像,自己跟蘇輝分手以後,還能不能象潘跟唐鳴這樣做朋友,他總覺得以蘇輝的性格,怕要仇視自己一輩子。本來也好的,他寧願如此,也不想蘇輝跟他藕斷絲連地糾纏不清。可不知道怎麼,看了唐鳴和潘之後,又有那麼點奢望,盼著還能與蘇輝象童年那樣,單純地相處。潘斷斷續續地說了些他和唐鳴的事,也明確表示了,他再沒找到合適的愛人。沈航開始默默地聽著,漸漸地也說了些自己的事,簡單的,關於自己的朋友的,「娘娘」他們,一群人,沒有目標,沒有終點,白天裡嘻笑怒罵,夜深人靜的時候,也覺得孤單。

    沈航喜歡跟潘說話,他的語調總是很平緩,態度溫和,既不隱瞞自己,也不過分打聽別人。只是在他提到蘇輝追過來的時候,潘側臉看了看他,卻沒說話,半天,兩人誰也沒出聲。蘇輝的摧毀力果然不容小覬,單單一個名字,就活生生切斷本來很流暢的對話。

    「要跟他回去麼?」良久,潘才說。

    「明明說過是分了,他耍賴皮。」

    「當初怎麼會想要分?一起八年不是好好的?」

    「誰跟你說好好的?三天一大吵,兩天一小吵。」

    沈航嘟囔著,到最後也沒了聲音,他也開始細細地追尋的頭腦里的線索,當初為什麼會想要分?因為他一次又一次的相親?因為爭執不斷的生活?因為他的獨斷專行,對自己的千管萬管……還是因為自己,只是想還給他,一段嶄新的生活?那一晚,月亮只剩一半,抬頭,是片沒有星星的,光禿禿的夜空。

    車子開進了小區,停在沈航的樓下。剛下車,潘叫住他,繞到他身邊,遞給他一個方便飯盒,是「樂善好施」的唐鳴開恩,分給他做明天的午飯的板栗豬腳配米飯。

    「你明天有早課吧?要我打電話叫你起床麼?」

    「不用,我會記得定鬧鐘。」

    「確定鬧鐘叫得醒你?」

    沈航確實有次上課遲到,因為鬧鐘響卻給他扔到一邊,摔壞了,潘和唐鳴因此總拿這個嘲笑他。

    「我買了不鏽剛的,摔不壞。」

    潘明天也要上班,也沒多停留,開著車走了。沈航看著他的車離開,轉彎後漸漸消失不見,才慢慢朝樓里走。高大的檳榔在路燈下,樹影婆娑,緊走了兩步,剛要開樓門,身後忽然傳出沉悶一聲:「他是誰?」

    沈航完全沒防備,只覺得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兒,再「撲騰」落下去,摔個疼。

    「你,你怎麼又回來了?」

    蘇輝卻不理會他的問題,再問了一次:

    「藍馬自達是誰呀?」

    第七章

    「朋友。」

    沈航說完,猶豫地看了看叉著的雙腳,他不知道怎麼對付這樣的蘇輝,他既然沒走,說話的酸氣也看出,他是誤會了自己跟潘的關係,今晚怕是要難熬。為什麼要挑自己精疲力竭的夜晚攤牌?

    「你才來多久啊,朋友就交上了?」聲音高了起來,夜幕瀰漫中,只能隱約看見他憤怒的眼。

    「就是一般朋友,你別想歪了。」

    「歪?你還正麼你?大半夜一身酒氣,弄個『朋友』送回來,還送你東西,叫你起床,肉麻死了!」

    「你左擁右抱[泡妞的時候不肉麻麼?你又是哪隻眼睛看見我跟潘有問題了?」沈航借著那還沒完全消散的酒氣,狠狠地頂了一句,又覺得這般說了又能解決什麼?退身靠在門上,無奈地再說了一句:「有什麼話明天說吧!我累了。」

    「花天酒地的時候怎麼不累?今晚話不說明白你別想休息!上次也哄我『明天說』,結果第二天留了條兒就走人!傻子才會再信你鬼話!說我泡妞,我沒跟你交待麼?哪次我不跟你明說的?哪象你偷著跟人約會?」

    靠走廊一樓的鄰居,燈亮了一盞。沈航只好轉身開門,有什麼話屋裡談吧,站在這裡吵,太丟人了。蘇輝沒用他請,就跟著上了樓。

    「我以為我們都談好了,你怎麼又變卦?」

    「談好什麼了?你壓根兒沒坦白『馬自達』的事兒!」

    「我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就是普通朋友而已,有什麼好坦白的?」沈航也壓不住心裡的火,說的好象錯都是自己的。

    「那你幹嘛那麼著急打發我走啊?鬧過那麼多次,說說就好,怎麼這次就說不通?好不容易找到你,連個機會都不給,煞費苦心要趕我走,你說你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已經反覆說了很多次,分就分了,沒什麼好說!」

    「那我呢?我說過不會跟你分,你怎麼也不聽?」

    「你痴呆麼?要我重複多少次?還是我的話都是他媽的大便,怎麼說你都聽不進去?我警告你了,你再去跟女人談一次,我們就分!我說過的,你聽麼?你在乎我的感受麼?你當在我這裡備了案,就可以為所欲為,那下次是不是跟我說,你他媽的要去結婚了,還要我跟個婊子一樣,給你當二爺啊?」說是對牛彈琴,都對不起那牛,這人根本就是塊大石頭,打又打不過,說也說不通。有時候象是打在石頭上,對方沒怎樣,自己卻支離破碎,有時候又象是踹一團棉花,輕輕的,一點反應也求不到。沈航見蘇輝卻似乎給震住,不再象剛才那麼鬥志昂揚,於是見好就收,只覺得自己是從裡到外的累,歪在沙發里,抱著快要裂開的頭,卻又沒了決心:「我真累了,有話以後說吧!」

    蘇輝楞楞地,呆呆看著蜷身的愛人。沈航大大咧咧,不記仇,是很好相處的人,有什麼煩心事,傻笑笑就過了,很少這麼跟自己翻帳。這次鬧大,也確實是自己的錯,他相過三次親,沈航跟他說笑一樣提過,你要是敢再來一次,咱就玩完了。他以為沈航沒認真,而且這次是奶奶親自來接他,就只好去了,倒沒把沈航的話放心裡,總覺得要是他生氣,回去哄哄就好了。不料,沈航似乎真火了,根本沒跟自己吵,平靜而不帶感情,只說,沒意思就分了吧!這跟平時的沈航不太一樣,他的火向來來勢洶洶,去勢也洶洶,可那次好象格外認真,甚至第二天就消失不見人。剛才「馬自達」帶來的醋味慢慢散去,蘇輝終於意識到這次不是個簡單的問題,是需要重視和耐心才能解決的矛盾,他也不忍看著沈航疲倦的臉再與自己周旋,只得離去。

    頭埋在手臂里,目不能視,只在一段好長的空白之後,聽見衣物「悉悉簌簌」的響,棉襪的腳走在地板上,到了門口換鞋,門開了,再關上,下樓時一級一級的腳步聲,遠去……沈航明知這得過且過的懶惰行為,不過是暫時之計,難以解決問題的根本。可就象「娘娘」說過,跟蘇輝分手,本來就是個高難度的挑戰,而資智平庸的自己,確實找不到一個容易的方法,來簡化這漫長的過程。

    第二天,沈航還是遲到了。他忘了定鬧鐘,不管是不鏽剛的,還是玉石瑪瑙的鬧鐘,不定時,是不會響的。同居關係中,要是能有個鬧鐘多好?在需要提醒的時候,告誡問題已經出現。與蘇輝同居的八年裡,每當有了矛盾,他想說想溝通的時候,蘇輝會笑話他嘰嘰歪歪跟個娘們兒一樣,於是慢慢也不去說,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得過且過。有時候覺得自己是條變色龍,這散漫糊塗的性格,其實是在環境中的一種自我保護,粗神經,有些時候可以避免傷害。沈航一直覺得,這樣,挺好。

    匆忙趕到中心,教學主任已經板著臉要跟他談話。上午的課要去郊區的「迎才學校」,外國人的課,他負責給當個翻譯,順便維持一下課堂紀律。因為起晚了,與他上課的英國人卡爾已經來不及等他,只好一個人搭車過去。中心負責教學的劉主任臨時打了電話給「迎才學校」,希望他們原諒。在走廊里,上課回來的卡爾,笑著跟他說沒什麼。可沈航知道自己麻煩大了,「迎才」是個財大氣粗的私立學校,也是中心的大主顧,這下耽誤了課,對中心的聲譽影響很不好。沈航心中感到愧疚,工作不保是小事,給中心帶來的損失,心中怎麼說也過意不去。劉主任不算太為難他,只說希望以後不會再犯,他要先跟那裡負責的潘主任溝通,一切等事情解決完再說吧!

    沈航灰溜溜在中心對面的「藍與白」快餐喝了點稀飯,又回去辦公室備課,這一天過得特別緩慢,晚上的商務英語課前,看見劉主任陰沉著臉從外面回來,也知道事情不太妙。下課以後還在辦公室流連了一番,想著大概明天就通知自己被炒,再也回不來了,沈航感到一陣挫敗感,自己真的是什麼也做不成麼?做什麼砸什麼,這麼簡單的工作也搞不定。

    看著晚上九點半依舊擁擠不堪的十九路,人已經塞到門口,跟填鴨一樣黑壓壓擠在一起,沈航忽然後退了一步,不想做最後一個,夾在門口的一堆肉。晃悠悠,又來到「夏之門」。人不多,顯得難得的清靜,唐鳴坐在二樓,跟幾個朋友談話,見他來了,沖他招手。坐了五六個人,有兩個似乎也是一對,其他的都是熟面孔,可沈航向來對人名不敏感,也記不得誰是誰,只依稀覺得應該是這裡的常客就是。他坐下後,四處尋了尋,沒看見潘。

    「他今晚有事,不會來。」唐鳴跟他說,「我們要玩遊戲,算你一個?」

    「什麼遊戲?」

    「猜拳你會不會?」

    沈航想了想,「我只會『小蜜蜂』。」

    「什么小蜜蜂呀?」唐鳴用看外星人的眼光掃了沈航一眼,「你以前男朋友管你那麼緊的?連猜拳都不讓你玩?」

    沈航想,如果我告訴你,他只允許我在酒吧喝jú花茶,你一定笑掉大牙了。於是做罷,一邊任唐鳴取笑,一邊悄悄地喝光了唐鳴杯子裡的啤酒。猜拳並不難,沈航學得很快。

    「輸了可以喝酒麼?」他眼巴巴地問。

    「不給喝,」唐鳴說,「輸了要說句真心話,或者做件冒險的事兒。」

    「哦,」沒酒喝,誰跟你們玩兒呀?沈航的小算盤落了空,有些失望,可也沒打攪他們玩樂的雅興,陪著玩了一會兒。他是新手,剛學會,第一個輸的就是他,於是別人問「真心話,還是大冒險呢?」。沈航心裡想,又不認識你們,傻子才跟你們說真心話呢!冒險還能怎麼冒險?難不成你們找個三十樓讓我跳下去?我現在又失戀,又失業,早就想跳樓了,誰怕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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