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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9:55:46 作者: 曉渠
會展附近有間音樂廚房,從窗看出去就是大海,陽光下波光鱗鱗。沈航到廈門這麼多天,也沒四處走,更是第一次看見這裡的海,跟北方的不同,北方的海即使是夏天,水看起來仍是涼的,而這裡感覺在沸騰。潘是個不錯的聊天的朋友,他話不多,也願意做個安靜的聽者,只是沈航也沒什麼好說,所以相對地,氣氛冷場了點,幸好兩人都不太是追究的人,一頓飯吃得安祥,盛在菠蘿殼裡的酸酸甜甜的泰國雞飯,沈航吃了個乾乾淨淨。經歷過飢餓的人,肚子一吃飽,心情也會跟真沒來由地好,用冰茶送下最後一口,只覺得從裡到外,每根汗毛都高興起舞。
先前心裡鬱積的沉悶也變的輕鬆,錢是賺來的麼!沒了再去賺好了,怎麼說自己也有個英語專業的碩士學位,吃飯還是沒有問題,就算現在心思不能集中,找個教英語的兼職還是大有可能。車子在寬闊的環島路平穩行駛的時候,左邊是大海,右邊是矮山,中間一片夏日晴朗的天空,那一刻,沈航覺得廈門其實挺美的。
「娘娘」的錢很快匯過來,還火上澆油說「看不出,蘇輝這傢伙,真是陰險」。沈航卻不再去生氣,他現在要做的就是找個簡單的兼職,不占用太多精力,又能謀生的那種。不知道是不是最近連著倒霉,讓老天感到內疚,還是就如同「娘娘」說的,好皮囊總是有用,不到一個星期,他就給一家英文培訓中心錄用。辦公室的文員大都是女孩子,見到他笑得有的甜蜜,有的殷勤。工資按課時計算,每個月兩三千,還算不錯。
潘有次問過他,為什麼不找份更好的工作。他說,工作麼,能餬口就行了,人也不能成了金錢的奴隸,活著就為了工作,那還不如死了呢!潘笑了,說,你一定是個生來就不缺什麼的人,才會對物質沒要求。怎麼可能?餓肚子的時候也不好受啊!缺的東西更是多了去了,多到也懶得爭取了,爭也沒用,也爭不出結果,倒徒勞地拋了希望進去,收穫的,總是濕淋淋的失望。他沒跟潘說起自己的家庭,他覺得他們還沒那麼親近,也沒正式提過蘇輝,可有些事情,就算不在明面里說開,潘也能猜出個大概,不僅因為他善於觀察,也是沈航這人沒什麼心眼,對心裡那份遺憾,沒做多少掩飾。可沈航認為,主要還是因為潘太能掐會算了。
「他連洗衣機都會修理,還有什麼做不到的?」
沈航也不知道自己的生活態度從何而來,大方向上說,他是沒有什麼目標的,他低頭循規蹈矩地走,也不知道腳下的路,通向何方。蘇輝經常說他不思進取,他高中時成績就很好,可「很沒出息」地報了外語學院,考研究的分數去北大都夠了,可他依舊只留在外院「混吃混喝」。蘇輝有時候責難,問他是不是看外院女孩子又多又漂亮,「都跟小蜜蜂一樣,繞這你這朵小花飛吧?給美女包圍是不是特別滿足你的虛榮心啊?」這人真是沒品,要不是他念了本市的理工,畢業又在本地開了公司,他怎麼會賴著不走?再說,跟女人糾纏不清的,也不是自己啊!沈航也懶得跟他理論,反正不管怎麼說,道理都只能站在蘇輝那頭,說不過就動手占便宜,一點兒君子之態都沒有,切!
剛上班的時候,沈航接到蘇輝的電子郵件,簡短地寫著:「我在那卡里打了五千塊,密碼照舊,不管你在哪兒,用那錢買機票,快給我回來!」
沈航想了想,終於回到:
「我已經餓死了!帶著你那五千塊滾吧!」
點了發送以後又後悔,本來就是我的錢,幹嘛不要?開玩笑!連忙揣著卡跑到門口的建行,趁那王八蛋還沒修改密碼,五千塊都取了出來。雖然沈航對錢沒什麼概念,可之前存在這卡里的怎麼也有兩三萬。你還欠我兩萬五呢!混蛋!
新工作進行得十分順利,課本對他來說很容易,除了在中心授課外,也去些企業做培訓,每周二十小時的課,相對而言比較輕鬆,培訓中心的大部分老師都是外國人,來自不同的國家,在走廊里說話很有意思,各種口音都有,跟聯合國差不多。最好的是,中心離湖濱很近,步行就能到「夏之門」去找唐鳴,潘他們聊天。唐鳴是個極愛熱鬧的人,交友廣泛,幾乎每晚都介紹給他不同的朋友,並且,在「夏之門」沈航有了固定的拍檔,潘,他們總坐在一起喝酒,用唐鳴的話說,「潘是你的防彈衣,款式一般,但作用不容忽視」。沈航只當他是玩笑話,沒多在意,潘雖然不是什麼美型男,但也不至於「款式差」了,蘇輝款式倒是好了,還不是個大糙包?不提這人,煩躁!隨著認識的人慢慢多起來,沈航開始學會享受一個人的生活,整個人漸漸開朗。
十月份過了一半的時候,天氣好歹涼快了一點點,沈航一邊興奮著蒸包子的天氣終於過去,一邊又感到惆悵,夏天,曾經是他最愛的季節,而如今,又少了一個。
第五章
蛤礪蒸蛋真是好東西!新鮮的蛤礪跟幸福的雞蛋裝在小小的蒸盅里,小火慢慢蒸,清淡鮮美的味道緩緩地滲透到雞蛋糕里,厚湯匙舀一口,滑滑地,溜進胃裡,從口腔到食道,都跟著一起享受,最令人期待的是最底下,只一顆開著口的蛤礪和一小塊豬肉餡兒,盛到嘴裡,細細品味,竟成了一頓飯的精華!沈航的腦袋又開始胡思亂想,自己的最後一餐,一定點這個!小萍阿姨的蒸蛋糕也挺好吃的,只是她不放這麼多料,只一點鹽和味精,味道因此也簡單。她回老家以後,沈飛道也試著做過一次,黑乎乎的表面還浮著碎末子,「你是要毒死人麼?」沈航抱怨了一句,給沈飛狠狠踢了一腳,「愛吃不吃,有能耐自己做去!」沈航不懂得「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的道理,可他做慣了飢餓的野獸,也知道去哪裡覓食,找蘇輝那倒霉的就沒錯了。
一頓飯簡單吃飽,從裡到外都精神,散步到對面的報攤,跟賣報紙的小弟弟混得已經很熟悉,有時候還會請他吃個冰激凌。小弟照例遞給他一份「二十一世界報」,然後湊近身子,用地下黨接頭對暗號的音調對沈航說:「今天有人找你!拿了照片讓我認,問我見過沒有。」沈航一哆嗦,還沒等他說話,小弟又繼續,「我說沒印象,夠意思吧?」
「你,你確定是找我?」
甚至不去猜測會是誰,除了那頭,沒別人。小弟嚴肅地點了點頭,然後好象想起什麼,又笑了,「你不太上相!那照片不怎麼好看。」
小弟說著指向不遠處,從建行那頭正走過來一個人,「喏,就是他!」
沈航跟來人看了對眼,白日光下,大咧咧站在人群中的,正是蘇輝那混蛋!只一瞬,兩人都沒反應,接著默契起了作用,一起回過神,沈航撒腿就跑,蘇輝毫不猶豫地追上來。正是午飯時間,街上人挺多,又靠近菜市場,蘇輝那大個兒,跑起來帶著八級颱風,刮的人自己去閃,沈航沒這個優勢,奔跑中還得撥開人群,一邊嚷著:「讓讓,麻煩讓讓。」儼然一個正被追趕中的禮貌的「小偷兒」。可就象他自己夸的,瘦乾兒不兜風,還長了兩條大長腿,沈航自幼跑得就快,更何況還給惡人追?跑過了整整一條街,蘇輝雖然縮短了兩個人的距離,卻還是沒追上。沈航剛跑進小區的大門,小區的保安老遠大聲沖他喊:「跑什麼跑?怎麼了?」
沈航心想我都進進出出這麼多次,你也沒攔過我,今天怎麼忽然負責了?回頭一看,蘇輝眼瞅著就要追上來,原來街道兩邊不少人停下來看熱鬧,目睹街頭狂奔的兩人,難怪這保安要插手。
蘇輝見沈航給保安攔住,也停下來,隔著幾米距離 呼呼地喘氣。他看沈航也累得夠嗆,跟保安說話,臉上一副快斷氣的神態。也不知道說了什麼,忽然那小子又開始奔跑,蘇輝以為比賽已經結束,給沈航這麼一涮,火了,這次看我不逮住你這小兔崽子,讓你跑 !
從外面的街道到金雞亭小區,有一條長長的行車路,兩邊的低地是足球場,因此這條路,其實是一坐高高架起的橋。沈航跑過長長的橋,跑進小區的樓群,馬上就要到家,忽然身後的蘇輝一個飛身撲上來,他猝不及防,給狠狠壓在地上,蘇輝學過散打,兩下就鎖住他的胳膊,摁著他的頭,動也動不了。先前一直處在興奮狀態的心臟,此時跳得玄乎,感覺象要爆血管一樣,沈航張大了嘴,卻感覺不到空氣進來,難受得要命!他高聲衝著身上的蘇輝喊:「你他媽的,放開我!我喘不過氣了!」
「讓你跑!小樣兒!跟我比,不是龜兔賽跑麼?」
「誰願意跟你這個王八賽跑?放手!」
蘇輝把他的身體轉了個角度,兩人面對面,幾個月沒見了,本來心裡想得火燒火燎的,好不容易找到,卻是這場面。
「你說誰是王八?」
「就你!就你!」沈航把身體上的不適都算到蘇輝的頭上,還沒嚷完,忽然覺得胃裡一陣絞動,喉嚨一緊便吐了出來,不偏不倚,都貢獻給蘇輝的外套。蘇輝急忙一撤身,順勢撒了手,擰著眉毛皺著鼻:「靠!你吃的是什麼?這麼難聞?」
我的蛤礪蒸蛋!沈航心裡哀嚎著,衝著面前的人嚷:
「活該!你不知道我剛吃過飯麼?追吧,害得我午飯白吃了!」
無事坐在樹蔭里品著功夫茶的鄰居,都朝他倆看著,真好,免費電影,還是功夫片。沈航這才意識到兩人曖昧的姿勢,本來憋紅的臉,更是能掐出血。蘇輝也不好老這麼僵著,見沈航不再掙扎,站起身,把他從地上拎起來,「你家在哪兒?」
「誰讓你去我家了?該回哪兒去回哪兒去,」沈航拍了拍褲子上的土,「你看看你的傑作!老這麼沒輕沒重的!」
褲子膝蓋蹭破了,隱隱露著血跡,摻和著灰土。
「回家收拾東西,跟我走。」蘇輝說話完全不離餘地。
「去哪兒?你當你是誰呀?」
「你想在這裡談?」蘇輝揚了揚眉毛,沈航知道他敢說敢做,惹急了,能就地把自己吃干抹淨,造福圍觀群眾,從功夫片升級到A片現場版。只得心不甘情不願,一瘸一拐往家領。蘇輝陰謀得逞,上前要扶他,給他一把推開,象是甩開一隻蟑螂:「離我遠點兒!」
回到家,沈航進了臥室換褲子,靠,新買的褲子,就這麼報銷了。身上只剩一條小內褲,門卻猛地給人推開,嚇了他一跳。
「你不知道敲門麼?」
蘇輝似乎楞了一下,才不屑一顧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