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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9:55:46 作者: 曉渠
「只要你別跟他說我在哪裡,就沒有問題。」
「想得美吧,你。」
剛說到這裡,那個叫胡亞亞的明星來了,「娘娘」連忙掛了電話。沈航 再爬回床上,卻怎麼也睡不著。空調冰冷的風一遍遍掃過赤裸的皮膚,天棚里鑲嵌的五六隻陳舊的小燈,有一半燈泡是壞的。有那麼一刻,沈航覺得自己就是個壞了的燈泡,被蘇輝擰下來扔在一邊,新換上的又大又亮,還是個母的。這樣的備用燈泡,他至少有一打兒,而沈航沒有,這麼多年,他只有一個蘇輝而已,離開他,一片黑暗,他要慢慢去尋找出口,找到自己的光源。
第二天睡到中午,在門口隨便吃了點面線,南方口味清淡,吃了跟沒吃一樣,沈航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連味覺也罷工了。「娘娘」發來簡訊,問他要繼續考博的事麼?那是以前的計劃,蘇輝不同意:「敢?跑那麼遠,我怎麼辦?」
明明是挺依戀的一種情結,他說出來也得橫眉豎眼,每每這時,沈航都恨不得狠狠捶他一頓,可那計劃還是無疾而終了。等明年吧!沈航回了「娘娘」的簡訊,要準備的事情很多,現在沒心情。「娘娘」很快又發來一條:「一個在廈門呆過的朋友說,湖濱有一家叫『夏之門』的同志酒吧,你有時間可以去玩,老闆人不錯。」
沈航看見那名字,楞了半天,不敢相信。那本來強迫上了封條的記憶,再次舒展開,仿佛禮物自己解開了包裝的結,安靜地等著他去開啟。
小時候還是很喜歡夏天,著迷一樣成天在外面跟蘇輝他們瘋跑,不僅如此,蘇輝一家每年都到北戴河避暑,也會稍帶上沒人管的沈航,那是一年裡最快樂的日子,他們成天在水裡泡著,看著蘇輝曬得跟黑泥鰍一樣,沈航說:「要是永遠都是夏天就好了。」
不知道為什麼,向來心跟棒槌一樣粗的蘇輝居然記住了那句話,後來在沙灘上蓋了扇巨大的門,站對門的那邊對沈航說:「這是夏天的門,走過來,就是夏天,永遠都是夏天了!」
也許那時沈航的個子小,也許那扇門真的很高大,那一瞬,他真的相信了,只要走過那扇門,便停留在夏天,停留在自己最喜愛,最嚮往的時光里。
「夏之門」的門面不大,但裡面很寬敞,還是上下兩層,一樓有個小小的樂隊,沈航進門的時候,歌手也在休息,坐在木凳子上喝水。他四下里看了看,晚上十點多,生意很不錯,不過客人大多是成雙成對,象他這種形單影隻的不多。他坐在吧檯,跟酒保要了瓶「科羅娜」,順便問:「老闆在麼?」
那酒保面目清秀,臉上帶著和氣的笑,「我就是,什麼事兒?」
「哦,就是好奇,你這裡為什麼取名『夏之門』?」
老闆脾氣很好,說,臨時想的,就用了,沒什麼特別的含義。接著也跟沈航聊了一會兒,問道他從哪裡來,住在哪裡,還熱心地介紹好玩的地方,沈航一時覺得親切,對這個叫唐鳴的人,產生了莫名的好感。
「你是一個人吧?」唐鳴漸漸忙了起來,抽空轉身過來問他,見沈航點頭,又說道:「我給你找個伴兒。」
不等沈航說話,便叫朝吧檯另一頭的人:
「潘,你坐過來吧!」
沈航感到不安,他不習慣這種帶著強迫的介紹方式,剛要拒絕,唐鳴低頭在他耳邊說:「你這模樣的,單身坐在這裡,讓人以後你從事不良職業,後面有幾個人一直盯著你看呢!潘是好人,你不用擔心。」
沈航感到臉上已經火辣辣,還來不及整理混亂的情緒,那個叫「潘」的人已經坐到他身邊,低聲說了聲「嗨!」,也不急於跟他說話,很自然地保持著安全得的距離,這倒讓沈航覺得放鬆下來,這時候音樂也配合地響起來,氣氛頃刻間微妙地轉換著。
沈航也不知道兩人的對話是怎麼開始的,發覺時似乎已經聊得很開心,覺得某人總結的自己「兩杯酒下肚就忘了北在哪兒」真是有些道理的。這個叫「潘」的斯文男人,看上去三十四五的模樣,似乎是這裡的常客,跟每個人都十分熟悉,也在合適的時候,低聲與沈航解釋,後面有一伙人,不太好招惹,唐鳴才會讓他找個人做伴。「你有點……嗯……招人。」說這話的時候,潘似乎臉紅了。
沈航酒量很小,平日裡一向有蘇輝管著,今日可是放任了自己,一會兒功夫,就輕飄飄了,與潘說話時,也不再拘謹,反倒開始拿他的姓氏開玩笑:「我有個姓潘的同學,是女的,同學那時老叫她潘金蓮,氣得她成天哭,還好你是男的,不過,」想了想又說下去,「潘仁美好象是男的了,你家真是,就沒什麼名聲好點的祖宗麼?」
潘大概小時候也給人取笑慣了,卻一點也不生氣,語氣依舊溫和,而且很認真:「我家跟這兩個人都沒什麼關係了,比較近的是潘石屹。」
「說得跟真的一樣,呵呵,」沈航笑著,卻又給潘揚了揚眉的表情鎮住了,「真的假的?你跟長安街上做地產的潘石屹是親戚?」
說著打量著潘,不禿頂,頭髮還很黑很密,帶著副無邊兒的眼鏡,鼻子挺拔,嘴巴偏大,跟那個億萬富翁一點兒也不象了。直到潘不再掩飾眼角的笑,自己露了餡兒,沈航才發覺自己上當。
「你真好騙。」潘說。
「我智商怎麼說也到了平均水平。是你道貌岸然,騙人技巧比較高。不過想一想,這玩笑也沒什麼意義,你是誰不是誰,又有什麼區別?」
說了再跟唐鳴要酒,卻給潘阻止:
「別喝了,你有點醉了。」
沈航卻沒爭執,真的不再喝酒,與潘又聊了一會兒,結帳離開了。
「夏之門」出口有幾輛計程車,他卻沒坐,沿著小路走出去,遠遠看去黑茫茫一片空地,到了近前,竟是大片的湖水。水面極開闊,映著閃爍的燈光,緩慢地夜風,推動起細碎的水紋,引著那光,也跳躍起來。沈航坐了下來,午夜了,只剩一個人,象是小時候從夢裡醒過來,大月亮照在床上,總是只有自己的影子。父母常年在國外做科研,姐姐永遠自己瘋,他餓也沒人管,病也沒人管,只有蘇輝會在半夜偷偷跑下樓,悄悄問他:「好些了麼?」所以對蘇輝是依賴的,依賴他的關懷,他的責備,他的教導……甚至剛剛潘的那句簡單的「別喝了」也喚醒了他心裡那密密麻麻叢生的孤寂,他是渴望引導,渴望有人告訴他,該做什麼,不該所什麼,該怎樣把生活還給蘇輝,又該怎樣自己好好活著……只是走過大大一個圓,又回到起點,回到孤伶伶一隻。
他站起身,路燈拉下的影子,怎麼那麼長?
第三章
MSN上,沈飛的頭像照片竟是她懷孕七個月的大肚子,沈航忍不住翻白眼,這女人怎麼這麼自戀, 當自己是黛米摩爾? 她發信息總是很快,完全不猶豫:「死哪兒去了?找了你好幾天。」
「找我幹嘛?」
「給你看看你外甥呀!這小子淘著呢,成天踢我。」
沈飛打字速度很快,紅色字體,聊天只用短句,沈航龜速,還沒等他湊成個象樣的句子,滿屏都是沈飛的紅字,象是雨後春筍一樣,「登登」地冒出來。沈航於是放棄,一字字地刪了自己寫好的話,抱著手端坐在電腦前,閱讀沈飛的生活匯報,從她家後院挖了新泳池,比爾給她換了輛車,到她學會了做德國豬腳,兒子的嬰兒房刷了藍色……洋洋灑灑,紅壓壓一片,不知怎的,讓他想起了有次沈飛喝醉了,從哪兒弄來的紅油漆,在客廳的牆上寫著很大的字,「打倒沈國風,打倒徐鳳!」她竭嘶底里地喊:「我恨我的爸媽!我恨他們!」小萍阿姨似乎怕嚇教了他,拼了命地往屋裡推。沈航拼命回頭,看見淚流滿面的姐姐,牆上的字,那麼刺眼。
沈飛一直是個問題少女,本來負責照顧他們的二姨說過,「要是小飛能象小航半點聽話就好了。」沈航知道二姨很為難,她管不了沈飛,也不敢跟遠在德國的媽媽說實話。沈飛後來稍微收斂了一下脾氣,好運就接踵而來,四年前嫁給了美國人比爾,一個英俊而事業有成的中年飛行員,為人相當厚道,視她如珍寶。而他這個被認為聽話的好孩子,下場卻不容樂觀。
「怎麼不說話?」沈飛終於意識到弟弟的沉默,關懷一下,「最近忙什麼呢?」
沈航想了想,還是沒瞞她,「搬家。」
「搬哪兒去了?」
「廈門。」
「啊?那麼遠?蘇輝公司的總部轉移了呀?」
「一個人搬過來的。」
沈飛似乎沒明白,停了好一會兒,才問道:
「怎麼回事?」
「分了。」
又停止。
沈航看著靜止不動的字幕,心中疑惑著,為什麼世界能在文字的運動中,走走停停?忽然,一串字飛樣地跳出來:「你現在的電話?」
沈航剛把網斷了,電話就響起來。
「怎麼搞的?吵架了?」
「我們兩個什麼時候不吵?」
「八年啊!捨得麼?蘇輝對你也挺好的。為了什麼呀?」見沈航不肯說話,沈飛猜測著問了一句,「他家裡人找你談話了吧?」
「沒。就是覺得累。」
「累了就歇歇,歇好了再回去,挺好的兩個人,分什麼呀?瞎折騰!明天不是你生日麼?說不定蘇輝會藉機跟你合好!有台階就下吧,別跟自己過不去!」
跟蘇輝的事情,沈航沒跟沈飛說過,不過他們幾個一起長大,沈飛似乎一直都知道。用她的話說,「十八九的大小伙子,成天粘在一塊兒,瞎子也瞞不住。」也沒顯而易見到瞎子都能看出來,例如遠在德國的父母就對此一無所知,並且沈航直覺著,蘇輝也沒跟家裡真的攤牌。
下午收到「娘娘」速遞過來的生日禮物,賀卡上寫著:
「送給『爹不親,娘不愛,姐姐嫁國外,剛給戀人甩』的沈航同志,豬你生日快樂!」
沈航苦笑著,卡上的內容確實很幽默,因為每一句,都是真的。
第二天,「娘娘」又打來電話,問他東西收到沒有,順便抱怨:「你乾脆跟你家蘇輝一刀來個痛快吧!他現在看我的眼神就跟階級敵人似的,認定我知道你下落,不肯跟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