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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9:55:09 作者: 曉渠
    「知道了。」

    葉承安忿忿地看了一眼電話,按了接聽鍵,還沒等他發脾氣,對方先發制人:「我就知道你在!為什麼不接電話?」

    「知道我躲你,還打個沒完沒了,是故意氣我吧?」

    「誰氣誰呀?」張頌揚嗓門特大,隔空跨海的,還是震耳欲聾,「我給秦醫生打電話,說你根本沒去,怎麼回事?」

    「不想去。」

    「什麼?你說什麼?」張頌揚忽然意識到什麼,聲音放柔和,試探地問,「你是不是犯病了?」

    「沒,就是不想去。看不看有什麼區別?」

    「我就知道你一見到他……媽的,說什麼也沒用!葉承安,你他媽的就是個瘋子!」

    電話「砰」地掛了,葉承安握著電話的手姿勢沒變,他的眼睛依舊停留在講電話是盯著的窗外那片彩霞,連張頌揚也覺得自己是瘋子呢!

    晚飯時,唐叔說不舒服,回房間歇息了。葉承安一個人吃飯的時候,筷子碰到盤子邊兒,發出的清脆聲音,在空蕩蕩的牆壁鍵,竟似乎有了回音,四周白茫茫一片,看不見,摸不著……他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孤立無援。

    敲了敲門,他推開唐叔的房門。唐叔正躺在床上,看見他進來,有些詫異,連忙坐起來:「小少爺,你怎麼?」

    「我煮了粥,多少吃點再睡吧!」葉承安注意到唐叔的臉色確實不好,「要不要看醫生?」

    「哪用?年紀大了,身體不中用。」

    葉承安小時候常到唐叔的房間裡玩,如今再走進來,想起的都是自己還沒桌子高的往事。唐叔拿著匙的手,激動得發抖,自己一手帶大的孩子,如今竟懂得照顧自己,心中萬千感受,竟不是語言所能表達。

    細細地品嘗這每一口的滋味,一邊跟葉承安聊著些往事,說到經常帶他釣魚的地方,水已經幹了,只有夏天暴雨之後,才有水流下來,卻再也釣不到魚。說著說著,一件件地揭開,終於到了心頭隱藏得最深的一句,在葉承安出去前,唐叔突然對他說:「小少爺,別再為難自己啦!」

    「唐叔,」葉承安楞楞看著白髮蒼蒼的老人,問道,「你覺得我是瘋子嗎?」

    唐叔搖了搖頭,「我的小少爺,比誰都正常!」

    笑了,眼睛卻又覺得酸,也不知道是苦是甜,葉承安嘆了口氣:「晚安,唐叔。」

    第二天早上,唐叔並沒有象往常那樣早起,為他準備。葉承安覺得不對,到他房間查看的時候,唐叔僵硬地躺在床上,手腳並得整齊,身體已經冰涼。葉承安癱坐在床邊,試著握住他的手:「唐叔,連你也不要我了麼?」

    八月的夜晚,山上的天氣涼慡怡人。顧展澎到的時候,直接進了屋,找了一大圈,發現屋裡根本沒人,站在葉承安的陽台上,看見湖邊的長椅上有人影,連忙飛奔著跑了下去。

    腳邊放著喝了一半的紅酒,葉承安伸著長腿,轉頭看著身後的顧展澎,平靜地,注視了幾秒鐘,忽然綻開一朵暈紅的笑容:「你來啦?」

    走到他身邊,坐下來,顧展澎挪開他手裡的酒,拉了把葉承安向下滑的身子:「唐叔的後事,我幫你辦。」

    「你看見湖中的那個小島沒有?」葉承安指著湖心的一小塊兒,根本稱不上島嶼的長著三五顆蘆葦的地兒,「我現在就跟它是一樣的,只不過我身邊的水,比這個大很多。汪洋,淹沒世界每個角落的汪洋,把我團團包圍著,我是,孤島,連片糙也不長的,一塊石頭而已。」

    「小安……」顧展澎隱隱覺得這將是個,不尋常的夜晚,可不等他說話,小安就打斷了他。

    「你覺得我是瘋子吧?」他的眼睛由於微醺,帶著蠱惑的迷茫,「三人成虎,你老婆,張頌揚都說我是,如果你也這麼認為,我就真的是了,瘋子……」長長的一聲嘆息,從胸腔的最深處發出,「顧展澎,其實你說的沒錯,我是個需要醫生幫助的人。」

    水面上吹來的風,因為濕潤,顯得格外清慡,空氣中飄來一股夜來香。葉承安脫去所有保護的甲冑,這一刻,在晴朗夜空下,他赤裸裸,不怕傷害,不再躲閃:「在國外,我看了五年的心理醫生,一個名字,一張臉,一個人,日日夜夜都糾纏著我,象是被下了咒語,我病了……每個人都對我說,不要再愛你,可是,我辦不到,顧展澎,我失去了『放棄』的能力。」

    顧展澎閉了閉眼,他必須依靠緊緊攥著拳頭,才能遏制住心中那股衝動,只是往事不受阻擋,在這美好的夏夜泛濫成災。冷漠的,奔跑的,刻薄的,微笑的……無數無數的小安,如同天上的星星,趁著黑暗,一顆顆蹦出來。

    得是什麼樣的鐵石心腸,才能對這樣一個,愛得失去了自己,愛到瘋巔,成妖成魔的人,熟視無睹?

    「在你剛出國不久,我在手術中出了錯,造成不可原諒的醫療事故,醫師執照被吊銷,終身不得從事任何形式的醫療工作。出錯,是因為精神恍惚,完全無法集中精力,就象你說的,給一個名字,一張臉,一個人……下了咒。」

    兩人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對望,眼睛裡都閃爍著,那不知為何而跳躍的一簇光芒。月光皎皎,銀河迢迢,碰上葉承安嘴唇的一刻,有酒的味道,因此,醉了。

    第二十五章 迷途

    顧展澎以為發抖的會是自己,卻沒想到接吻的感覺,仿佛無意識之中已經幻想過很多次,熟悉得讓人心悸。相反,懷裡的身體,卻掩飾不住從裡向外傳播著的震顫,分不清是驚訝,還是無所適從。

    不忍浪費的酒,滋潤口腔的時候,驀然想起多年前的夜,葉承安忽然出現在他辦公室,他始終記得那一瞬,儘管小安的外表冰封般寒冷,黑夜樣的眼睛,卻泄露了身體裡的燃燒……顧展澎側頭,看見小安紅了的臉頰,是酒精作用,還是夜色誘人,又或者因為那個意外的吻?

    「看什麼?後悔了?」葉承安轉過頭,亮晶晶的眼神讓人為之一顫,「顧展澎,你喜歡我麼?象對我姐姐那種喜歡。」

    顧展澎不安地躲避了身邊求索的眼睛,他站起身,向著湖邊走了幾步。起風了,扯動著微弱的水波拍在堤岸處,聲音低沉如夢囈。

    「有時候,我們要的不只是答案那麼簡單,小安,你的問題,答案如何很重要嗎?」

    「是不那麼重要,」葉承安跟著站起來,走到顧展澎身邊,「不管你給的答案如何,我也無法改變自己的心意,五年,十年……一輩子,都放不下。覺得我是魔鬼吧?」

    「小安,」心給一隻冰冷的手抓著,說不定下一分鐘就會因為突然的用力碎得無法收拾,顧展澎攬過身邊的身體,還未繼續,已經情不自禁地嘆氣,「繼嵐對你也許不厚道,可她跟你一樣,喜歡著我。而我答應過,照顧她一輩子,就不能食言……如果你跟她兩個人,必須要辜負一個,我只能選擇你。小安,我們兩個相遇晚了,我知道,醫生說這種話很可笑,可我開始願意相信,人是有來生,有下一次機會的。」

    葉承安看著遠方的眼,瞬間迷朦,象給一場細雨擾亂的水面。他希望自己也能如顧展澎,在該停止的時候停止,該繼續的地方繼續。可他努力了五年,早已經對所謂「正確的選擇」不抱希望。

    要是能夠不去想,不去愛,絕望的時候不再給自己希望,又怎麼會弄得這麼狼狽不堪?死心走上的不是歧路,是迷途,可迷失的人,都找得到回去的路嗎?為什麼,獨獨他,弄丟了自己?

    他慢慢蹲下身子,感覺漸漸顯露的混亂一寸寸地淹沒上來,心飛快地跳起來,仿佛隨時從那片失去溫度的皮膚下蹦出來!他顫抖地摸遍身上的口袋尋找藥物的時候,顧展澎發現他的異樣。

    「小安,你怎麼了?」

    他抓住小安慌亂的手,希望讓他鎮定下來,卻因此引起小安的反抗,用力一掙,向後倒在地上,卻也顧不上,終於在褲口袋裡找到一隻小而扁的盒,擰開就往嘴裡嘩啦啦倒了一堆藥片,也不用水,伸著脖子往下咽,不料卡在喉嚨里,難受地在糙地上蜷成一團。

    顧展澎連忙拎過還剩一些的紅酒瓶子,掰開他的嘴,灌了進去。過了好半天,葉承安漸漸安定下來,睜著眼,卻安靜躺著,一動不動。顧展澎猜到剛才吃的是鎮靜的藥,拉著他的胳膊,蹲下身子,把他背在背上,朝屋子裡走去。

    「剛才是犯病了吧?醫生怎麼說的?」

    「不會因為對方是姐姐,是女人,而退讓。」葉承安的聲音因為就在耳邊,字字句句聽起來都那麼清楚,「也想把瘋魔藏在心裡,在裡面任意肆虐,即使把五臟六腑都燒個精光,仍剩下一副完整的外殼,跟你說,我過得挺好的。可想歸想,覺得應該那麼做,也硬是管不住自己,就是做不到。」

    聲音停止,風從樹葉間穿梭的「沙沙」響也顯得震耳欲聾,顧展澎不知如何回應,為什麼背上輕飄飄的一個人,卻非要背負那麼沉重的愛?

    「放我下來吧!」葉承安從顧展澎的後背掙紮下來,仆一落地,因為藥物造成的軟弱,不禁跪在地上,他慢慢地站起身,搖搖晃晃從顧展澎身邊經過,你就當我是個瘋子,離我遠點兒吧!」

    顧展澎站在原地,那一刻,他終於意識到,生活中的很多事,單方面自以為是和躲避都是沒用,如果是必經的路,不管再怎麼艱難,也得敢於開始。葉承安既然是自己難以推卸的一部分,也不會再把他扔在一邊置之不理。他走上去,卻給推開,這次他沒有多糾纏,一把將小安扛在肩頭。

    世界倒轉,星星掉在地上。

    葉承安醒來的時候,看見顧展澎縮在床前的椅子裡,以彆扭的姿勢,很不舒服地睡著。沒起身,借著恍惚晨光,毫不掩飾地觀察著他。曾經有心理醫生建議他,如果記憶太難受,可以用藥物幫助他遺忘……忘了那個名字,忘了那張臉,忘了那不堪回首的過去……可如果生命里,真的沒了那個名字,那張臉,沒了他給自己的一切,真的就快樂了嗎?

    為什麼自己想一想,最珍貴的,能讓他不知不覺微笑的往事,都是顧展澎給予的呢?為了止疼,就要連不多的美好也一併忘掉,怎麼可以?

    不知過了多久,顧展澎翻身的時候醒過來,睡眼惺忪,有那麼一刻,不太確定自己在哪兒。「天亮了?」他含糊地問了一句,才想起昨晚在葉承安睡著以後,竟看著看著,自己也跟著睡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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